张维迎：市场失灵理论的谬误

    没有外部性就没有社会；反垄断理论机制是完全错误的，因为它反的是真正的竞争；没有非对称信息，就没有市场，没有市场的有效性，也不会带来进步
    我今天要谈的一个问题就是市场失灵理论的谬误。新古典经济学是被认为证明市场有效性的理论，但实际上它最重要的结论，是市场的失败，而不是市场的成功。新古典经济学为了证明市场的有效性做了很多的假设，而这些假设在现实当中，几乎都是不成立的。然后就有人开始用这些假设的不现实性来攻击市场本身。在我看来市场的有效运行不需要新古典经济学的那些假设，新古典经济学的假设只是为了证明理论上市场的有效性，而没有办法证明现实市场的有效性。在这方面，其实张五常教授做的很多开创的工作，值得我们去继续研究。
    下面，我讲三个问题：第一个，我们广泛接受的外部性问题，这是张五常教授做出最重要贡献的一方面；第二是关于垄断的问题；第三是关于信息不对称的问题。
    先谈一下外部性的问题。我们知道新古典经济学家在证明思想的有效性的时候，假定不存在外部性。如果你假定不存在外部性，等于假定不存在社会，因为我们只要人与人存在两个人以上，一定就有外部性，比如你的长相怎么样就会对我发生一些感官上的、情感上的影响，你说的一句话声音高还是低，也会使我感受到舒服或者是不舒服，所以没有任何一件事是没有外部性的。如果我们以外部性来证明市场失败，政府干预的正常性，那么没有任何一个方面不需要政府干预，否则的话都会失败。外部性摆在什么地方呢？其实是个产权问题。当我们说一个企业造成环境污染的时候，它有外部性，他对这个人造成损害了，没有赔偿，所以这不是最有效的选择，需要政府来干预他。我们必须从产权角度来看待我们过去被描述为外部性的东西，否则的话就会陷入误区。
    第二个，我们看一下垄断问题。我们经济学想证明所谓的好多的垄断行为，恰恰是市场当中的竞争行为，而反垄断所反的是什么呢？恰恰就是这样一些竞争行为。按照我们现在的经济学提供的理论基础，企业是没有办法做任何竞争的。如果你的价格比别人定得高，是垄断定价；你的价格比别人定得低，是在倾销；你的价格跟别人定得一样，是合谋。任何一种价格行为都可以归结为垄断行为，那这个企业怎么去竞争？按照我们经济学的定义，马化腾的通讯公司和中国移动是同样是垄断者，这是非常荒唐的。中国移动不需要多大的努力仍然可以赚钱，马化腾即使他占有80%、90%的资产份额，只要他半年不努力就完蛋了。所以没几年时间，微信技术就推出了6.0版。所以我们经济学家要改变传统的思考方式，正确认识到现实的市场是怎么来进行竞争的，市场的有效性靠的是什么。
    第三个问题我想谈一下信息不对称。这个理论的很多结论如果我们不深入思考，就会陷入误区——如果存在信息不对称就会存在逆向选择。但假使如此，传统的这种优胜劣汰就没有办法实施，而变成化了劣胜优汰，就需要政府干预。因此，我们就成立了大量的政府监管机构，包括食品医药管理等等，在检查质量、市场准入等方面进行把关，我觉得这些也是完全错误的。为什么错误？因为按照非对称信息理论，非对称信息导致市场消失。但是，如果市场消失了，就不存在非对称信息，也就是说非对称信息本身是市场制造的，如果我们人都自给自足,生产自己消费的东西，就没有任何非对称信息。市场就是需要非对称信息，因为有专业化，因为有分工，所以就是非对称信息，没有非对称信息，市场的任何优势都不会存在。
    我们再看一下现实的市场，按照非对称信息理论，如果有政府干预就可以减少逆向选择，我们回想一下，哪一个国家的逆向选择最严重？一定是政府干预市场越多的国家。以人才市场为例，中国跟美国比较，显然在中国是劣胜优汰的，竞争成功的不是最优秀的人，而在美国那样按市场规律竞争的国家，一定是最优秀的人才能得到最优秀的回报，最能成功，而不是像我们这样。
    所以我认为，非对称信息这种思想也完全是错误的。今天我发言的主题是《市场失灵的谬误》，因此我要总结和重新反思我们经济学的基本范式，因为所有的这些思想失灵都是建立在经济学基本范式的基础上，如果我们不反思这些范式，政府在执行的时候又信誓旦旦地说是强大的经济基础支持我在这样做。例如，如果问发改委为什么要管价格，他们会认为市场的有效性依赖于完全竞争，依赖于信息非对称。但现实中，有那么多大企业信息是不完全对称的，有那么多的信息不对称，所以我们政府需要干预，这都是理论基础。
    总结一下我今天的观点，第一，没有外部性就没有社会。张五常教授讲过，没有交易成本就没有市场，这句话非常重要。第二，反垄断理论机制是完全错误的，因为它反的是真正的竞争。第三，没有非对称信息，就没有市场，没有市场的有效性，也不会给我们人类带来什么进步。■
    （本文系北京大学教授张维迎在张五常新著《经济解释》学术研讨会上的发言）
    来源：财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