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修泽：产权保护制度关系到人的尊严和改革发展

    编者的话 ：
    日前，《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完善产权保护制度依法保护产权的意见》（以下简称《意见》）正式发布，在社会上引发强烈反响。刚刚闭幕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再次强调，“要加强产权保护制度建设”。那么，在当今世界出现若干不确定性的条件下，产权保护具有什么战略价值？与百姓日常生活有怎样的关联？对中国推进结构性改革和未来经济社会发展有哪些影响？为回应社会关切，在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结束当天，本报记者在沈阳就相关热点问题，专访了对产权和人本理论素有研究的经济学家、中国宏观经济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常修泽。
    产权保护关乎人本：产的背后是人，权的背后是人的尊严
    辽宁日报：《意见》是产权保护领域的纲领性文件，这个文件对国家和社会发展究竟有怎样的意义与影响？
    常修泽：我认为可以从三个角度来把握。从制度基石角度讲，产权制度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基石，也是国家“一整套更加成熟、更加定型的制度”的基础。从现代文明角度讲，保护产权是现代人类文明的重要方面和基本取向，也是全社会成员共享公平正义的必然要求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制度文明之所在。从恒产恒心角度讲，产权保护有助于稳定心理预期，增强人们的信心。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强调“加强预期引导”，《意见》的出台，就是引导形成良好社会预期的重要改革举措。
    辽宁日报：这份文件很快成为热门话题，引发全社会的普遍关注，为什么？
    常修泽：说到底，产权保护关系到维护人的尊严、促进人的发展。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提出，“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这是一个带有根本导向性的命题。我从1986年开始“人本经济学”研究，实质就是主张必须坚持以人的发展为中心，把增进人民福祉、促进人的全面发展作为发展的出发点和落脚点，反对经济发展的“物本主义”和“官本主义”。
    今天，对“无产者”和“有产者”要作实事求是的分析。直面现实，经过30多年的改革开放，绝大多数中国人已不再是原来意义上的“无产者”，尽管社会成员之间存在贫富差距，需要“利益再平衡”，但人们拥有不同量级的财产权已是不争的事实。比如，在农村，广大农民拥有自己的土地承包权和宅基地财产权；在城市和城镇，大多数居民拥有自己的房产；知识分子、技术人员以及普通员工，不少拥有自己的知识产权或技术产权；企业管理者拥有自己的管理产权（人力资本产权）；至于中国量大面广的民营企业家，更拥有相当丰厚的私人财产，这是大家所熟悉的。《意见》引发如此强烈的反响，显然和当今中国社会的财产结构有密切关系。
    人是社会的主体，产权保护的根本指向是人本。我们不能就产权谈产权，要在更深层的基础上和更宽广的视域下来看产权保护，从这个角度阐释其战略意义和哲学意义。人和产的联系非常紧密，产的背后是人，产权的背后是人的尊严，因此我把产权和人本连起来看，认为这个文件是关乎人本的，我提倡“产权人本共进论”。尤其对于东北来说，要推进产权改革，不可避免地涉及到人，处置“僵尸企业”就要解决好“产怎么办”“人怎么办”的问题，必须结合起来妥善协调、统筹安排。
    《意见》中这句话“推动形成全社会对公民财产长久受保护的良好和稳定预期”，是有战略意义的。可以说，产权保护关系到每个公民的切身利益，完善产权保护制度有助于维护人的尊严、促进人的发展。
    产权保护关乎结构性改革：五大要素激活必须伴随五大产权保护
    辽宁日报：中央经济工作会议针对我国经济运行面临的突出矛盾和问题，提出必须从结构性改革上想办法。对结构性改革应怎样把握？
    常修泽：我持广义结构性改革论观点，也就是说，对结构性改革要作宽领域的理解，即结构全面转型＋相应的体制改革。当前，产能过剩、房地产库存积压、杠杆率过高等，从表面上看是结构问题，挖到深处则是体制机制问题。无论是增加有效供给，还是抓好重点领域风险防控，根本办法都要靠体制改革与创新。
    辽宁日报：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明年要继续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那么，今年年底出台的这个关于产权保护的中央文件，对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有什么帮助？
    常修泽：不知你是否注意到，今年5月9日《人民日报》头版刊发《开局首季问大势——权威人士谈当前中国经济》就指出，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亟待发挥企业家的创新精神，包括面广量大的民营企业家。现在最关键的是通过保护产权、知识产权，使企业家既有“恒产”又有“恒心”。
    那么，产权保护和结构性改革是如何挂钩的？我认为，结构性改革的奥秘所在，就是用市场化激活五大要素，包括资本、土地、劳动力、技术和管理。激活这五大要素干什么？就是要让一切创造社会财富的源泉充分涌流，让改革发展成果惠及全体人民。激活五大要素就开启了结构调整和优化，但是要素激活之后怎么办？不能激活完就不管了。这就必然涉及如何进一步保护的问题，只有保护，这些要素的活力才能持久。
    比如土地，土地要素激活后，无论是农民对土地的承包权，还是其他人对流转土地的经营权，都得进行保护。此外，劳动者的产权就是劳动力产权，要调动劳动者的积极性就要保护劳动力产权。
    总之，五大要素的激活必须伴随五大产权的保护。因此，我们得出一个结论，即产权保护关乎下一步的结构性改革，而且是结构性改革的有力体制保障和重大制度性安排。
    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指出，2017年是实施“十三五”规划的重要一年，是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深化之年，要坚持以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为主线。事实证明，产权保护与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是挂钩的。因此，完善产权保护制度有助于推进下一步结构性改革。
    产权保护关乎经济社会发展：人的积极性是经济进一步发展的根本动力
    辽宁日报：提到产权保护，人们就会不约而同地想到那句名言——“有恒产者有恒心”。
    常修泽：的确如此，产权保护关乎人心，关乎人的积极性，因此，最终关系到由人的积极性而带来的经济社会持续健康发展。
    孟子有云：“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放辟邪侈”就是放荡、怪僻、邪性、骄奢。对鲁迅影响很大的家训　《恒训》　中写道：“有恒心，有恒业，有恒产。有恒心得见有恒善，圣之基。”对社会而言，百姓普遍有恒产才能有恒心，整个社会才会有崇德向善和活力迸发的稳定基础。
    辽宁日报：今年，经济形势总的特点是缓中趋稳、稳中向好，实现了“十三五”良好开局。接下来，在促进经济平稳健康发展方面，产权保护会发挥什么样的作用？
    常修泽：《意见》这么受欢迎，从根本上讲，是因为产权保护制度说到人们心里了，有利于下一步经济社会发展。
    人们已经看到，今年前10月，民间固定资产投资增长2.9%，对外非金融类直接投资却增长了53.3%，形成一个很吊诡的“内冷外热”现象。出现这个问题的原因固然很多，但有一条不可否认，就是与民营企业在国内缺乏产权保护的安全感有一定关系。正是着眼于这一点，我认为力推完善产权保护制度切中要害，对于稳定社会心理预期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这个文件在社会上引起如此强烈反响值得深思，其中有规律可循。中国改革已进行38年，不可否认在一定程度上出现了“动力衰减”，患上了“改革疲劳症”，急需再出发、再推进。《意见》专门有一部分与每一个居民都息息相关——“健全增加城乡居民财产性收入的各项制度”，让人们明显看到新的“改革兴奋点”。
    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领导小组第三十次会议提出“四个多推”，即多推有利于增添经济发展动力的改革，多推有利于促进社会公平正义的改革，多推有利于增强人民群众获得感的改革，多推有利于调动广大干部群众积极性的改革。这里蕴含着产权保护与经济社会发展的逻辑关联。产权保护真正的思想要义就是通过健全以公平为核心原则的产权保护制度，来增强人民群众的获得感，增强获得感就会调动参与和推动改革的积极性，有了积极性就有了经济社会发展的根本动力和不竭活力。
    我们说新的条件下要实现动力转换，转换到哪儿？就是转到调动广大人民的积极性。因此，产权保护必将有助于未来我国经济进一步发展。
    辽宁日报：由此看来，产权保护的思想基础在人本，对应结构性改革的各个要素，最终效果体现在推动经济社会持续健康发展上。
    常修泽：我想到管子的一句名言：“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从产权视角来看，“仓廪实”和“衣食足”不只是一时的富足，而是人民通过辛勤劳动获得的合法财富具有强有力的制度性保障，这样的“仓廪实”和“衣食足”才是稳定的，“知礼节”和“知荣辱”才是自觉的。产权得到制度保护，人的尊严就会得到制度性保障，人的积极性就会被最大限度地调动起来。如此，改革必成，经济必兴。
    来源：辽宁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