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西班牙贫穷，那是因为她富有

    作者: 胡泳

    1469 年，阿拉贡的费迪南德（Ferdinand）和卡斯蒂利亚的伊莎贝拉（Isabella）的联姻，标志著一个共同体的诞生，奠定了 16 世纪西班牙伟大地位的基础。在内部动乱和对外侵略中，西班牙民族国家缓慢成形，权力渐渐集中于君主。1516 年查理五世登基后，西班牙称霸欧洲的时代开始了。

    西班牙征服了美洲的三个大帝国，将巨大的财富引入欧洲。然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致富最早的国家──西班牙，还有葡萄牙──后来都以失败而告终。这成为经济史研究的重大课题之一。

    最初，伊比利亚国家在 15 和 16 世纪的殖民活动伴随著显著的经济发展。对黄金、白银、香料、小麦、奴隶的需求以及国家的利润都在不断增长。由于西班牙和葡萄牙建立了帝国，所以他们不乏资本，而资本从来都被认为是经济繁荣的主要营养。

    当时，资本的力量的确令人陶醉。一位西班牙人阿方索•卡斯特罗在 1675 年自夸说，整个世界在为西班牙工作: “让伦敦满意地生产纤维吧；让荷兰满意地生产条纹布吧；让佛罗伦萨满意地生产衣服吧；让西印度群岛生产海狸皮和驮马吧；让米兰满意地生产织棉吧；让意大利和弗兰德斯生产它们的亚麻布吧，我们的资本会满足它们的。惟一可以证明的是，所有的国家都在为马德里训练熟练工人，而马德里是所有议会的女王，整个世界服侍她，而她无需为任何人服务。”

    问题是，有钱也可以带来贫穷！早在 1600 年，另一位西班牙人马丁•塞洛里戈就睿智地识破了这一点: “如果西班牙没有钱、没有金银，那是因为它拥有这些；如果西班牙贫穷，那是因为她富有……”有的人致富之后只知道消费，而有的则储蓄和用于投资。不幸的是，西班牙人选择了消费一途──用于奢华和战争。

    因为西班牙发的是意外之财，所以那里的人们花起钱来格外阔绰。他们沉溺于社会地位、休闲和娱乐的嗜好之中，卡洛•西波拉称之为“普遍存在的西班牙下级贵族心理状态”。同时，西班牙人在战场上耗费了自己的大量财富。哈布斯堡王朝对大部分欧洲的霸权，意味著经常性的战争和在欧洲维持一支规模最大、最训练有素的军队，意味著海军的发展和与周期性反叛有关的费用的增长。

    更为严重的是，财富侵蚀了西班牙人的工作精神。许是旁观者清的缘故，摩洛哥 1690 年至 1691 年驻马德里的大使清楚地看到了问题之所在: “今天，在基督教诸国中，西班牙人财富最多、收入最高。但是对奢华的热衷和文明的舒适征服了他们。你很少发现西班牙人像荷兰人、英国人、法国人、热那亚人那样为从事商业奔走海外。类似地，这个国家蔑视社会下层和普通民众从事的手工艺行业，它自视比其他基督教国家高出一等。”

    由此带来的结果毫不意外: 人们纷纷抛弃生产性的职业。西班牙王权的财政政策也激励大家这样做。不论有多少岁入，似乎也填不满王权开支的无底洞。随著王权财政困难加剧，侵占、没收或是单方面修改合同成为屡见不鲜的事情。垄断和重赋大行其道，贸易和商业受到极大的冲击。不受皇室影响的仅有领域是教会、政府部门和贵族。下级贵族厌恶经商，而喜欢在教会、军队和政府谋职，这表明下级贵族是理性人。与政府的财政政策相适应的产权结构也在抑制个人从事多种生产性活动，反而鼓励社会开展可以免向国家承担义务的非生产性活动，最终影响到从事商业、工业及农业的每个团体。

    这种情况为害之烈，仅从一个例子就可以看出来: 1545 年，西班牙制造商已积压了新大陆长达六年之久的未交货订单。那时，从原则上讲，要求海外帝国用户只能购买西班牙自己生产的商品。顾客和利润似乎唾手可得，但是，西班牙商人却转向国外供应商，购买他们的商品，然后用自己的名号打掩护，倒卖出去。如此下来，技术和企业的进步在西班牙根本无从谈起。经济史学家道格拉斯•诺思和罗伯斯•托马斯在《西方世界的兴起》一书中这样说: “不发展一种有效的经济组织究竟有什么后果和影响，在这方面西班牙倒是提供了一个出色的范例”（华夏出版社，1999 年，第 164 页）。

    还须注意的一点是，有钱未必等于有知识。西班牙和葡萄牙的衰落，首先与一件事密切相关: 它们用宗教激情和军事征伐赶走外来者，挫伤了人们对新奇思想和可能被视为异端的思想的追求。1492 年，西班牙下令，本国的犹太人必须皈依基督教，否则就离开西班牙。随后，当宗教改革的挑战降临，天主教国家不是正面迎战，而是相反地做出了封闭和非难的反应。1588 年，西班牙规定，未经批准进口外国图书和印刷未经审定的出版物者，处以死刑。1559 年，非正统的有危险性的图书被列入《禁书目录》，而安全的图书在出版时均标有官方“准予印刷”的字样。出国留学被禁止，以防止西班牙人受到颠覆性学说的影响。大学沦为宗教的灌输中心。就这样，伊比利亚半岛错过了科学革命的列车。

    到 17 世纪中叶，大批金条的流入终止了，西班牙王室债台高筑，经历了数次破产，国家进入长期衰落。西班牙的故事证明: “意外之财对人有害无利……短期暴富将导致立即发生畸变，以后更会悔恨不已”（兰德斯语）。

    本文作者为中央电视台经济频道策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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