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玉闪:中国财政体系的社会成本
税制所带来的经济扭曲,构成了税收体制的社会成本。这些社会成本是“看不见”的,但和政府做生意的社会成本一样,又是实实在在的。这些社会成本降低一分,社会财富就能随之增长一分。
现代国家的财政基础应是经纳税人同意的税收,而非各种各样的经营性资产。中国当下财政体系要走向现代化,一个重要的内容即如何尽快去除这些经营性资产,而只单纯保留税收。
国家保有经营性资产,意味着政府也能做生意。传统上,这被称为与民争利,是最糟的治国之道。司马迁在《史记•货殖列传》里提到,老百姓总是“耳目欲极声色之好,口欲穷刍豢之味,身安逸乐”,因此治国之道应是“故善者因之,其次利道之,其次教诲之,其次整齐之,最下者与之争”。
政府履行经济管理职能时,在存在管制的行业里,最坏的情形就是管制者被“俘获”,被管制的企业成功收买管制者,就可换取对自己最有利的管制政策。而政府做生意比这种情形还糟,因为管制者被俘获的行业,合法市场竞争还是多与少的问题,但凡国家投入做生意的行业,必然会驱逐市场竞争,竞争就成了有和无的问题。
消灭竞争的代价
合法市场竞争被彻底消灭,或者说,让政府接管一切生意的状态,就是我们耳熟能详的计划经济时代。计划经济带来的普遍贫困,驱动了1970年代末的大改革。实质就是在政府之外,允许社会也能做生意,允许市场竞争。
改革给中国带来了三十年的持续经济增长。反过来说,如果不改革,不引入市场竞争,不让社会有经营生意的正当权利,这三十年的经济增长也就是社会所付出的代价。改革之初,1979年的名义GDP为4062.60亿元,2008年的名义GDP为31.40454万亿;按照1980年的不变价格计算,则1979年的实际GDP为4235.8亿,2008年的实际GDP为67217.5亿,1979年的实际GDP仅为2008年的6.3%,也就是说,如果中国经济不引入市场竞争,一年中国社会的新增财富损失可以达到93%!
当然,这只是最粗糙的计算。因为消灭了市场竞争,就不存在“市场价格”。离开了市场价格,便失去了衡量财富的基础,更不存在今天的GDP计算了。但无论如何,允许市场竞争对社会财富增长的巨大作用毋庸置疑。
所以,政府退出经营性领域越彻底,越让民企在市场中公平竞争,社会新增财富就会越大。目前尚被限制竞争的产业,都产生了“看不见”的损失,高度垄断的产业,比如石油、电力等,都让社会承担了代价。垄断利润越高,产业越居于上游,社会承担的代价就越高。这些被限制竞争的产业倘若放开准入,允许社会自由进入,行业总产值必会大大增加。
周其仁教授曾有名言:你的利润就是别人的成本。比如石油产业的巨额垄断利润,就是所有使用石油的其他产业的成本。由于无法通过市场竞争拉低或“消散”石油产业的垄断利润,石油产业的高利润就成了整个国民经济的负担。
即使不考虑中国需要构建现代财政体系,仅从减少社会代价的角度,政府也应尽快从与民争利中脱身,尽快打破各个行业的行政垄断。
税收的社会成本
除拥有大量经营性资产带来的社会成本外,税收体系本身也给社会带来了额外的负担。
严格说,因为税收会在边际上改变人们的选择行为,任何税收都会给经济体的资源配置带来扭曲。
以工薪税(对工资进行征税)为例,在一个原已均衡的劳动力供给市场里,若征收工薪税,则用工成本增加,由此带来对劳动力需求的下降,从而使雇员所得到的工资总额比没有开征工薪税要少,同时就业量也会下降,但雇主付出的工资总额却增加了。可见,开征工薪税后,雇主与雇员的境况都变差了。工薪税税率越高,雇主雇员的境况就越差。
简言之,一个税种的税率越高,带来的经济扭曲就越大。不仅开征此税的行业,连全体经济都会受扭曲。
这也是间接税的迷惑性之一。因为间接税一般是对企业征收,所以人们往往会错以为只是开征间接税的行业受到了经济扭曲。一个行业的负担最终会变成所有行业的负担;一个行业的波动会影响到所有行业。一个行业的税负高了,在这个行业投资的回报率降低,就变得不那么有吸引力,此时,社会投资就会更多流向其他行业;但随着投资从第一个行业不断转移到其他行业,其他行业的竞争也开始加剧,最终也会把其他行业的回报率拉低,直到与第一个行业的回报率相等。
这个经济推理逻辑不容易明了,可以用例子来说明。这个例子是美国税制研究专家Joel Slemrod在小书《Taxing Ourselves》里举过的。假设从郊外大型社区到城市有两条高速公路可走:长久以来,每天从郊区到城市上班的人已形成了各自的出行习惯,会各选取一条偏爱的高速路去城里,而且在每条高速路花的时间相等。有一天,突然有一条高速路上新修了一个收费站,刚开始,受影响的是习惯走这条路上班的人,他们需要花更长的时间在路上,但随着时间推移,他们开始调整,越来越多的人放弃了走这条路,改走另一条高速路,于是另一条高速路也开始变得拥挤,在这条路上要花的时间也开始变长。这些调整要直到最后在两条高速路上花的时间再次相等时才告终止,此时,已是两条高速路都受影响,人们在路上要花的时间比没有收费站时都变长了。
中国距离最优税制还很遥远
税制所带来的经济扭曲,构成了税收体制的社会成本。这些社会成本是“看不见”的,但和政府做生意的社会成本一样,又是实实在在的。这些社会成本降低一分,社会财富就能随之增长一分。
好的税制应该尽量降低税收对经济的扭曲,这在税收研究上被称为最优税制选择。这类研究很复杂,而且迄今也未能给出最准确答案。但一般来说,少开征税种总比开征多税种为佳,低税率广税基要优于高税率窄税基。通俗点说,即能不开征税的行业就尽量不开征,已开征税种的产业尽量一个税种多个产业而不要一个行业一个税种,且税率要尽量低。
按照这个标准,中国目前的税制结构属于很不优良的高税率窄税基。税目繁多,且税率高、层级也复杂。中国的税制以间接税为主,但最好的一种间接税——增值税——税基并不广,且税率偏高(17%,应调整到10%甚至更低),而且复杂无比:不仅税率有层级,而且增值税里居然还分出了一般纳税人与小规模纳税人,后者其实就是一种营业税,而营业税因重复征税太甚,是最坏的间接税。
如何从降低经济扭曲的角度将中国的税制慢慢调整成优质结构,需要一个过程。令人稍感宽怀的是,2011年启动的取消营业税的改革,算是朝正确方向走的第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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