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凯：人民币：一边是政治，一边是经济

    关于人民币汇率问题，中美之间你来我往少说也有六、七年时间了。每当有中美之间的高层访问，汇率问题很少有不在议程之上。近日，美国副总统拜登访华，很难想象拜登在会晤中国领导人时，会不提起汇率的事情。
    既然汇率问题已是老生常谈，关于人民币汇率的观点也可以想象无所不有。从美国学者公开言论看，从麦金农教授的人民币不应该升值，到克鲁格曼教授就差没说人民币汇率低估为万恶之源，种种看法都有。
    在笔者看来，人民币汇率问题是一个“一边是政治，一边是经济”的问题。这里面有两层含义：一是多数人已经很了解的，汇率作为一个经济变量已经被高度的政治化；其次则相对少被提起的，那就是人民币汇率对美国人而言主要是政治问题，对中国人而言才是实实在在的经济问题。
    汇率问题的政治化，是三件事情共同起作用的结果：中国的经济力量增长，中美关系缺乏互信和两个国家都存在的难以调整的结构性问题。
    这个世界有200左右个国家，多数国家都有自己的货币和相应的汇率，为何偏偏人民币汇率成了政治靶子？笔者认为，最大的原因还是中国经济力量增加，这让中国的汇率水平确实可能产生全球性的后果，同时也让中国成为了一个最显眼的目标。
    对美国有巨额双边顺差的国家很多，譬如日本、沙特、德国，却没有像中国那样遭受美国公开的政治压力。个中原因，除了中国最显眼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中美虽是伙伴关系，但远不如日本，德国和沙特这些盟国与美国间的关系这么“铁”：彼此互相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度对方的企图的事情怕是不少，这让很多本来不复杂的事情，很轻易的就能升格到政治高度。
    进一步看，汇率问题之所以多年都挥之不去，说明问题恐怕不在汇率本身——谁都知道，人民币这些年对美元升值已经升了很多。在笔者看来，更深层次的原因是中美双方都存在的结构性问题，其集中体现就是所谓的全球失衡：一边是巨大的逆差，另一边是巨大的盈余。
    这种失衡如果仅仅源自双边汇率不合理，那早就会通过其他相对价格的调整来解决了，比如说工资、资产价格、消费品和原材料价格等等。汇率毕竟只是决定两个国家相对价格的一个变量，更何况人民币对美元还有显著升值。恰恰正是因为深层次结构问题的存在，使得两国之间失衡是一个很难解决的问题。当政客遇到棘手问题的时候，找替罪羊是很自然的选择，人民币汇率就成了这样一个替罪羊。
    由此可见，人民币汇率问题的政治化是必然的——或者说，如果不是人民币汇率，中美之间一定还会存在其它被政治化的经济问题。与此同时，需要着重指出的是，在人民币汇率问题上，中美双方的地位是完全不对称的，这也就是笔者所说的第二层“一边是政治，一边是经济”：人民币汇率对美国人而言主要是政治问题，对中国人而言则是经济问题。
    之所以谈人民币汇率对美国人主要是政治问题，源自美国现在所面临的主要经济问题：低增长甚至衰退，高失业，高财政赤字和高私人负债以及仍然脆弱的金融体系——这些都不是人民币升值就能改善的。
    就拿“中国人通过低估的汇率偷了美国人的工作”这一最为流行的说法来看，尽管仍然认为人民币属于“严重低估”，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公布的“中国溢出效应报告”就很明确地指出，单纯的人民币升值对美国的影响非常有限。可不是吗？中美工资水平的如此悬殊，这个世界有这么多发展中国家在工业化，可以提供低成本的制造业，人民币汇率即使翻倍，中国的工作也不太可能流回到美国。
    说人民币汇率对中国是实实在在的经济问题是因为，汇率，或者说缺乏灵活性的汇率，已经成为了制约中国宏观价格调整的最直接障碍。
    首先，中美之间的经济周期已经早就不同步，2008年危机以来最为明显：中国经济在强力的货币扩张之下，已经在2010年出现过热苗头，今年的通胀则卷土重来；而美国却仍然生活在经济二次探底的可能性之下，很长时间担心的都是通货紧缩。从调控经济周期的角度说，让人民币盯住一个和中国反周期国家的货币，从而变相“进口”美国的货币政策，只能让我们更难实现期望的调控结果。
    其次，中国仍然在快速积累的外汇储备，是中国汇率政策的直接产物。不管央行的出于何种考虑，担心热钱流入也好，避免对冲成本也好，中国利率因为汇率缺乏灵活性而无法自由调整。
    利率，是一个极为关键的宏观价格，它可以影响投资和消费的决策，影响资产价格和房产价格，它也可以直接影响居民的收入（居民的财富很大一块是存款）。但在中国的汇率制度下，不仅这一宏观变量变得形同虚设，而且还迫使央行不得不采取其它手段，包括行政手段，来进行宏观调控。
    再次，钉住美元根本没法带来所谓的稳定出口。中国的出口，有80%多是出口到美国以外的市场。由于盯住美元，人民币对那些国家的汇率，不是由中国的政策决定，而是由美国的政策决定。即便是期望稳定，似乎也不应该把人民币在国际市场上的定价权交给美元来决定。美元在危机中的逆势上扬就是一个明证，当时中国在出口暴跌的情形下，人民币也只能跟着美元一起上扬。这不是在增加稳定，而是在放大危机。
    这个单子还可以拉得很长，但有一点是明确的，在汇率问题上，美国人的政治账，正在成为中国人的经济成本。
    不少人觉得美国人逼中国升值有阴谋。虽然笔者不相信任何阴谋论，但这里想要借用一下：如果真有阴谋，那这个阴谋应该是，美国通过逼中国升值，使得中国反而不愿升值：还有什么能比由美国来决定人民币对其它世界所有货币的汇率、由美国来影响中国的利率水平、迫使人民银行不得不增加储备从而继续投资美债更大的阴谋？（FT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