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伯君：宏观调控面临投机政绩与投机经济的双重阻击

    中国经济增长主要靠投资拉动。多年来高投入、高消费、低产出、低效益的粗放型经营已经积累为深重的结构性矛盾。国家下决心实现经济“软着陆”，根本目的就是要解决这些结构性矛盾。2004年一季度进口值增长相对加快，据海关统计，主要是铁矿砂、原油、汽车三大类品种。这三大类品种进口量增加，主要原因是国内经济发展对这些品种需求旺盛，进而反映出我国控制投资增长速度过快、投资规模过大、国内消费畸形的努力没有达到预期效果。
    这些年来，仅从GDP增长上看，我国经济发展是呈上升趋势，一路凯歌。但只要深入解剖三次产业增长的比值，形势就不容乐观了。受传统的“工业化”发展观的影响，工业增长一直居于其他产业之上。而挪动工业快速增长的力量，主要是对高耗能、高污染工业的大投入。有专家分析了高耗能工业增长与国民收入的关系，举例说，1978至2002这24年电力弹性系数（用电增长率与GDP增长率之比）是0.81，可2000年后已经4年高于1，2003年更高达1.65。其直接含义是每消耗1吨能源创造的国民收入减少。问题在于，这个“重化工业化”带来的国民收入在边际意义上是递减的，所形成的国民财富积累也是低效率的。现在投资搞得太猛，带起来的是一个浪费型的结构。 2003年各产业的比值情况是二产业增长过热，一次产业、三次产业的增长出现过冷。这个比值发展如果没有有效地改变，“生产过剩”的危机就会提前到来。而2004年的情况怎样呢？一季度，制造业投资增长75.8％（其中钢铁、水泥行业投资分别增长107.2％和101.4％，电解铝的投资也达到39.3％），而第一产业投资只增长0.4％，第三产业（包括房地产）投资增长37.7％。这个投资增长比值既直接反映到进口需求旺盛，也直接反映为国家抑制投资增长过热的努力实效不大。
    问题的严峻性还不仅如此。进一步考察，不难发现，引发这方面投资增长过快的根本原因依然与政府行为相关。由于各地政府利用投资基础设施促进地方经济增长、加速城市改造等昭显政绩的思维惯势没有得到根本性扭转，导致对钢材、水泥等产品的需求持续旺盛。而地方官员的投机行为往往又缘自应合中央的一些工作部署。比如，创建“全国文明城市”，这个表面上看完全与经济无直接关系的要求，就足以使各地城市建设热潮居高不下。
    这些源自地方官员的投机目的——“昭显政绩”所带来一系列连锁反应中，最突出的就是钢铁企业的盲目增多、生产规模盲目提高。有数据表明，仅唐山一带年产量达500万吨的民营钢厂就有56家，超过许多发达国家的总数。这样多的重复建设怎么得了？2004年4月29日，人民日报就国务院严肃查处了江苏铁本钢铁有限公司违规建设钢铁项目发表社论《坚决维护宏观调控政令畅通 》。社论指出：“这个项目是一起典型的地方政府及有关部门严重失职违规、企业涉嫌违法犯罪的案件。该项目违法违规审批，擅自开工建设，规模之大、投资之巨、占地之多，造成后果之严重，令人触目惊心”。社论认为：“必须清醒地看到，经济运行中一些矛盾进一步显现。最突出的是，固定资产投资增长过快、规模过大，特别是一些行业投资增长过猛，由此引发煤电油运供求关系紧张，货币信贷增长过快，物价总水平继续上涨。如果这个问题不能得到及时、有效、妥善解决，将会给整个经济造成多方面的不良后果”。“这起案件暴露出许多问题，最突出的是严重违反国家法律法规行事。地方政府及有关部门违法违规、越权审批项目，默许甚至纵容企业的违法行为，严重失职。企业在登记注册、项目报批、土地占用、缴纳税收等方面，存在大量违法违规行为”。
    需求刺激生产，这是市场经济的铁律。在地方基础设施建设和城市改造过旺的今天，投资钢铁企业，的确见效快、收益大。有专家算了个账，几乎两年就可收回投资，所以特别能受到追求短期效益的民营企业的钟爱。随着国家实施“统筹、协调、可持续发展”和纠正地方官员的传统“政绩观”的力度加大，特别是国家强力控制投资过热，国内对钢铁的需求很快就会出现“增长极限”。民营企业不在乎“昙花一现，好景不长”，不在乎社会责任，打一枪换个地方，捞足了钱就走，这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了。政府却非常在乎这些。因为“生产过剩”所包含的经济危机，政府将首当其冲。所以，查处了江苏铁本钢铁有限公司违规建设钢铁项目带有敲山震虎的实效。
    一座座钢厂，是下金蛋的鸡。民营企业怎么会不在乎这些？问得好。奥妙就在这里。我先举个实例反问，难道一座座“烂尾楼”曾经不是下金蛋的鸡？房地产老板不心痛？理解了这一点，问题就好说清楚了。这就是典型的“投机经济”。“投机经济”必然放大经济虚涨的泡沫。而“投机经济”能够肆意泛滥，与我国金融混乱有关。（这也是温家宝总理最头痛、最放心不下的领域。）早在世纪之交前，国有商业银行就在伺机挣脱与国企的联姻，暗地里与民企一起度蜜月。那么多触目惊心的呆账、坏账、死账，你以为全是国企拖下的？否。随着国家扶持民营企业的形势越来越明朗，各地政府纷纷把促进民营经济发展作为自己的“政绩工程”来抓。不少迹象表明，迫于地方政府的压力，也囿于银行自身管理混乱和个别人对自身利益的追求，银行盲目支持民企重复建设的趋势已经明显。到时，银行能够收回的将是一个个在“生产过剩”冲击下不再有经济效益、越扶持“窟窿”越大的厂房、车间。由此可以预言，新一轮形式不同性质相同的大量呆坏账的出现已经“虎视眈眈”。“4.29”社论表明中央十分清醒地看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银行违规操作，审贷不严，监控不力。特别是在去年国家实施宏观调控措施以后，明确要求严格用地管理、信贷投放和项目审批，制止钢铁等行业盲目投资和低水平重复建设，但一些人仍然置若罔闻，我行我素。有法不依、有章不循、执法不严，违背国家宏观调控政策，是发生这起案件的直接和主要的原因。应当说，这类问题在不少地方和企业都存在，有的还很严重。”
    可见，仅对铁矿砂需求旺盛一项的追踪考察，就不难发现中国进口量一直居高不下，有地方重复建设、市场经济“不好”、金融运行机制仍然问题严重等原因，还有国家在实施宏观调控、治理经济“虚热”的过程中，地方与中央、企业与政府、市场与发展的博弈等原因。而治理与反治理的博弈，则集中表现为地方政府投机的“政绩观”和市场主体投机的“经济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