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培勇：亟待破除对共同富裕的误读

    2022年10月10日，中国财政科学研究院在京举办《共同富裕与人的发展：中国的逻辑与选择》新书发布暨“促进共同富裕面临的理论与实践挑战”研讨会。十三届全国政协委员、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中国社科院大学党委书记高培勇应邀出席会议并发言。
    首先，祝贺《共同富裕与人的发展：中国的逻辑与选择》一书的出版。全书30余万字，系统性地提出了从整个人类社会共同富裕发展史这一视角探讨共同富裕问题。财科院刘尚希院长在新书发布时谈到三个“二元”，即，经济的二元、社会的二元和所有制的二元。这让我想起过去探讨中国公共财政体制建设之路时涉及的三个方面表述：一是国有制财政，二是城市财政，三是生产建设财政。
    大家应当记得，在官方层面，构建公共财政体制的提出是1998年。自2013年起，改革目标定位于建立现代财政制度，现在称为建立现代财税体制。在很多人心中，现代财税体制是作为替代公共财政体制的一个新目标提出来的，自然会认为公共财政体制建设的任务在中国已大致完成。尚希刚才讲了三个“二元”，表面上是针对共同富裕问题提出的，但从深层次看，也反映了我国市场化改革和财政公共化改革的道路依然漫长。因此，在建立现代财税体制的进程中，我们尽管强调要站在公共财政体制建设的肩膀上，但必须承认公共财政体制建设的任务还没有完成。财政的公共化问题如果不解决，共同富裕的问题就难以从根本上解决，这是一个较为长期的任务。
    今天看来，在促进共同富裕面临的理论与实践挑战中，当务之急是澄清对共同富裕的各种误读。
    第一个误读，是有人把促进共同富裕单纯理解为分好蛋糕，强调在“分”的方面下工夫。尚希刚才提到一句话，“共同富裕”这四个字是可以拆分的，一个是共同，一个是富裕。讲“共同”的时候，说的是公平问题，即如何分好蛋糕；讲“富裕”的时候，说的是效率问题，即如何做大蛋糕。所以，即便就“共同富裕”这四个字而言，也必须把它理解为做大蛋糕与分好蛋糕的统一，不能仅局限于“分好蛋糕”这一个方面。进一步讲，做大与分好亦存在一个因果关系。当前，我们需要强调做大是前提，只有做大蛋糕，才能分好蛋糕。共同富裕必须在高质量发展中实现，离开发展或脱离富裕这个基础，都谈不上共同富裕。当前，我们必须夯实富裕这个基础。
    第二个误读，是有人把共同富裕理解为平均主义，关注已有的发展成果如何加以平均。我们常说，公平和平等不是一回事，平等是一种状态的描述，而公平附加了价值判断，包括了机会公平、过程公平和结果公平等方面，不能只讲结果公平而忽略了机会公平、过程公平。刚才，尚希也谈到机会公平和过程公平的问题，这三个方面的公平实际上是一个不可分割的统一体。就当前的中国现状而言，机会公平和过程公平较之于结果公平更为重要，不能因为强调结果公平而置机会公平和过程公平于不顾。我们在这一点上有过历史教训。比如，曾经追求绝对平均主义，甚至有过类似的实践。虽然在短期内缩小了贫富差距，但长期来看，必然伤及人们的积极性，伤及经济发展，显然是不可持续的，最终不但未能实现共同富裕，反而带来共同贫穷的结果。
    第三个需要澄清的问题，是共同富裕和市场经济之间的关系。这一点很重要，改革开放40多年取得的最重要成果，就是创立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因此，在今天的中国谈论任何事情，包括共同富裕，都不能脱离市场经济。讲到市场经济，自然要提到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基本经济制度有三个层次，包括所有制、分配方式与市场经济。因此，从市场经济和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的角度去理解共同富裕、促进共同富裕，就必须强调所有关于共同富裕的实践，包括理论探索都必须以市场经济为底色，并植根于市场经济的土壤。站在40多年市场化改革理论和实践成果的肩膀之上，我们显然不能离开市场经济去谈共同富裕，也不能离开市场经济市场化的改革方向去谈共同富裕。
    第四个需要澄清的问题，是促进共同富裕不单纯是分配问题，甚至不单纯是经济问题。不管是局限于分配角度，还是局限于经济角度来谈共同富裕，都是片面的，甚至可能适得其反。我们都知道，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强调四个环节：生产、交换、消费和分配，我们不能说共同富裕只涉及分配环节，而不涉及生产、交换及消费问题。我们讲“五位一体”总体布局：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和生态文明。如果将当前的促进共同富裕局限于经济问题的话，那么，它与政治、社会和文化之间的关系就会被忽略。因此，必须把它放到全局的立场并作为一个全局性问题加以定位，才能展开更有价值的理论与实践探索。促进共同富裕的理论和实践研究不能只有分配一个维度，也不能局限于经济一个视角，而是要跳出分配维度和经济视域的局限，从统筹兼顾经济社会各方面发展要求出发，坚持经济发展、社会进步和人民生活改善并重来综合施策。
    最后一个需要澄清的问题，是促进共同富裕是一个长期的历史过程。观察中国的现实情况，我们仍是世界上最大的发展中国家，必须承认各区域发展事实上存在的不平衡，既不可能所有地区在短期内同时实现共同富裕，也不可能所有人在同一时间都达到一致的生活水平。因此，我们在促进共同富裕的过程中不仅要注重公平，还要注重效率；不仅要尽力而为，还要量力而行。不能好高骛远，也不能吊高胃口。必须按照经济社会的发展规律循序渐进、脚踏实地、久久为功。特别强调的是，应该因时、因势、因地制宜，科学设定有关共同富裕的具体发展目标，并做出正确合理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