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和:没有资本权利的农民们
从2006年元旦开始,随着政府取消农业税,这种工农业产品的“价格剪刀差”现象基本缓解,但这并不意味着针对中国农民的“剪刀差”思维方式从此消失。某种意义上,“剪刀差思维”成为政府部门的思维定势,在收入和资本两个新的路径上继续繁衍。
北京的张先生最近刚被拆迁,他的房子在东五环以外大约3公里,当年在宅基地修的平房,房屋加周边院落,共获得拆迁款近千万。按理说,他本属于农村户口,但90年代后期,由于城市扩张,他获得了农转非资格。近几年,北京房地产建设一日千里,这种本属远郊的土地价值因此陡增。一夜之间成为千万富翁,这位张兄笑得合不拢嘴,第二天便跑到车市,给自己添置了一台路虎。
同样的境遇,湖南长沙的刘先生就没有这么走运。他建在岳麓山附近的一幢3层连四间的楼房最近要被拆迁,双方没有达成一致的补偿条款,刘一气之下,将自己的遭遇发布在网上;拆迁办的人则认为,刘所建房屋,超出了宅基地的面积,相当一部分属于违章建筑,而且刘属农村户口,他的房子并没有获得政府颁发的产权证。拆迁办叫来警察一起强拆,双方动起手来。结果,警察以散布有害信息,暴力干扰公务为由,将刘拘留。刘的老婆情急之下,抓住拆迁办的人又哭又闹,警察照样亮出手铐,将女人一并收监。
如何看待这两个反差明显的拆迁结果,当然是一个重要的经济学课题。由此我想到计划经济时代著名的价格剪刀差概念。刚好,上个月与人民大学的毛振华教授谈及中国农民的处境,他提出了一个类似于经济史的描述:中国农民从上个世纪50年代开始,一直到80年代初期,长期处在工农业产品“价格剪刀差”的状态;从80年代中期,一直到2005年左右,进入城市的农民工持续处在与城市人口同工不同酬的收入境地,这可以总结为一种针对中国农民的“收入剪刀差”;而最近的5年,城市房地产行业高速发展,城市人口房地产高速增值,但与此同时,广大农民由于土地产权不明晰,农村房地产市场不成型,因此在全国范围内出现了一个醒目的、针对中国农民的“土地资本剪刀差”现象。
从历史层面看,毛振华教授道出了一个经济学事实:60年中国经济的基本逻辑,可能就是通过对农民利益的有效盘剥而形成。众所周知,在长达30多年的计划经济时代,中国经济的主要政策,就是设立了一套不合理的工农业产品比价关系,人为压低农村的产品价格,提高工业产品价格与农产品价格的差距。保守估计,在1950-1978年的29年中,政府通过工农业产品价格剪刀差提取农业剩余净额为4500亿元,平均每年从农业部门流出的资金净额达155亿元;1979-1994年的16年,政府大约提取农业剩余净值12986亿元,平均每年从农业部门流出的资金净额达811亿元。现实意义上,中国政府正是利用这种“剪刀差”,试图推动工业化的原始积累,使资源配置大面积、大幅度向城市倾斜,由此形成了人类社会有史以来最悬殊的城乡差别。
从2006年元旦开始,随着政府取消农业税,这种工农业产品的“价格剪刀差”现象基本缓解,但这并不意味着针对中国农民的“剪刀差”思维方式从此消失。某种意义上,“剪刀差思维”成为政府部门的思维定势,在收入和资本两个新的路径上继续繁衍。
如果说“价格剪刀差”时期,主要以“廉价的农产品”为主要形态,那么随之而来的“收入剪刀差”时期,主要形态则为“廉价的劳动力”。有人做过统计,在过去的大约20年时间内,中国农村每年为城市建设贡献了1.2亿数量的廉价劳动力,他们的年龄处于16岁到46岁之间,拿着世界上最低廉的工资,没有市民资格,不享受城市人口拥有的医疗体系和养老体系。一个粗略的统计数字表明,这种醒目的“收入剪刀差”,让政府大概从农民身上抽取了9万亿人民币的豪迈资金来促进城市化进程。
不过,相比跟随而来的“资本剪刀差”,“收入剪刀差”似乎有点小巫见大巫。这是一个正在进行中的经济掠夺手段,一方面,政府用压低农民土地资本价格的方式,应对不断扩张的城市版图和不断高涨的房地产价格,用悬殊的价格差来推动城市化的又一轮发展。另一方面,政府将农民所建房屋统一定义为小产权房,剥夺了农民房地产资本的产权界定权利,导致所有农民的房子不能有效进入交易环节,从而使得农民的土地资本失去了升值的机会。有人也做过统计,每年农民在土地进入城市化过程中的资本损耗高达5万亿元,也就是说,中国农民每年正在以5万亿元的土地资本金,无偿支持中国的城市发展。
一个没有资本权利的农民,如何应对越来越残酷的利益分割?这种惊心动魄的“土地资本剪刀差”,如何让农民冷静面对?如果说过去的价格、收入剪刀差仅仅是一种流动的货币形式,那么今天土地资本意义上的剪刀差,则是一种被农民视为安身立命之根本的固定资产形式。面对他们,官员难道只能亮出手铐,将农民收监,或开着推土机,凶猛碾过农民的土地和房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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