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尔•格罗斯熟练地驾驭着当今时代变化最为莫测的市场。但是,这个债券之王是否过于强大?它是否会牵着华府——和我们——的鼻子走?
作者:KATIE BENNER
在比尔•格罗斯可以俯瞰太平洋景观的办公室墙上,悬挂着一幅杰西•利维摩尔(Jesse Livermore,著名股市投机者——译注)的画像。上世纪初,此人曾是华尔街的风云人物,事业上几经大起大落,最终于1940年自杀身亡。在画像的旁边,有一句改编自这位逝者的名言:“投资者必须提防很多事情,但最主要的是要提防自己。”
眼见身边的华尔街传奇一个个落得金钱和名誉尽失的下场,作为全球规模最大、影响力最广的债券基金公司——太平洋投资管理公司(Pimco)的创始人和联合首席投资官之一,年届65岁的格罗斯表示,近来自己开始越来越多地思考这句警示的内涵。“人类的天性意味着机构会在某些时刻失去使命感。”他表示。“正是这种脆弱感鞭策着太平洋公司不断向前。”
格罗斯和现年50岁的首席执行官兼联合首席投资官默罕默德•艾尔•埃雷安(Mohamed El-Erian)对如今记忆中最为动荡的债券市场早已驾轻就熟。得益于在房利美(Fannie Mae)和房地美(Freddie Mac)贷款抵押债券上的大额投注,太平洋公司在去年取得了惊人的业绩。根据晨星公司(Morningstar)提供的信息,2008年一般中期债券基金的损失为4.7%,而太平洋公司共同基金的旗舰产品——总体回报基金(Total Return)的收益率却为4.8%。这一收益再加上投资者申购注入的140亿美元,使总体回报基金(截至1月1日)的资产总额已升至1,320亿美元,巩固了其作为共同基金全球老大的地位。自2000年被德国金融巨头安联公司(Allianz)收编之后,太平洋公司目前管理的资产总额已经达到7,470亿美元。
然而,太平洋公司绝不仅限于大规模的债券公司那么简单。首先,它俨然已经成为美国政府振兴信贷市场的伙伴。它替美联储管理着2,510亿美元的商业票据项目,为美国公司提供短期贷款。同时,它还作为政府选中的四家资产管理公司之一,具体执行政府以5,000亿美元回购贷款抵押债券的计划。
许多传统的债券市场玩家——如投资银行、保险公司和养老基金——都在作壁上观,而此时在对冲基金和希望抛售债券套现的人面前,太平洋公司却扮演起了最后买家的角色。“他们不愿意,而且经常也不可能零散出售自己的债券。”艾尔•埃雷安说。“但是以我们的规模和流动性,却足以实现整体收购。”此外,在即将来袭的国债、“两房”抵押票据和市政债券的冲击波下,太平洋公司也将成为屈指可数的可以发挥吸收作用的投资机构。
简而言之,对手的失误和自身的成功,促使太平洋公司一跃成使信贷市场发挥功能甚至经济振兴的必要条件。“即使没有太平洋投资管理公司,政府也必须创造出一个类似的公司。”考夫曼基金会(Kauffman Foundation)高级研究员兼机构资金管理公司——十大资产管理公司(Ten Asset Management)——的战略分析师保罗•科德罗斯基(Paul Kedrosky)说。“政府需要一家能像太平洋公司这样为市场提供流动性的机构。”格罗斯对公司所处的特殊地位一清二楚。“我们现在的任务就是要为太平洋公司创收,但我们的作用要远大于此。”格罗斯在接受《财富》杂志专访中表示。“我们高效率地为美国乃至全世界配置资金。我们从事的是资本行业。”
太平洋公司不断增长的实力和主宰地位,不可能每个人都看着顺眼。风险资本家兼管理顾问彼特•科汉(Peter Cohan)就担心太平洋公司可能会将华盛顿玩弄于股掌之间,还会利用自身的独裁地位推出有利于太平洋但却损害纳税人利益的政策。“这是由一个大卖家和一个大买家形成的双边垄断。”他说。“格罗斯是著名的赌神,他知道要赢得这类市场,就意味着可以在政府需要抛售时用拒绝买进作为要挟。格罗斯让政府在谈判中处于劣势。”格雷厄姆•费舍尔研究公司(Graham Fisher)的乔希•罗斯纳(Josh Rosner)也对太平洋公司既作为私人投资者、又充当政府救市行动经理的双重身份表示不满:“格罗斯是个极度自相矛盾的玩家,他在与其立场相反的公益事务上拥有过多的支配权。”
事实上,太平洋公司的成功起源于对政府干预的精准下注。让我们把时钟倒拨回2004年5月。那时,太平洋公司的经理正在位于加州纽波特比奇的公司总部参加一个名为“世俗论坛”(Secular Forum)的年度头脑风暴活动。这是一次聆听外界声音、制定指导公司未来几年投资策略的宏观经济论调的机会。在2004年的会议上出现了一种观点,这种观点认为世界虽然看似风平浪静,但无法持久的借贷疯狂正在给经济加温。到了一定的程度,这种增温将会被迫停止,而所谓的去杠杆化将会引发一场经济风暴,其发端就是地产业和金融业。最终,政府将不得不介入来解决这些问题。
这种远见卓识为太平洋公司的投资指明了方向——尽管当时连格罗斯和太平洋公司都没有料到山姆大叔的干预力度将会如此之大。举例来说,2008年格罗斯将投资重点从国债和企业债券转移到房利美和房地美的贷款抵押债券上,因为他相信政府最终不会坐视政府资助企业(GSE)的垮台。截止到5月份,格罗斯已将总体回报基金的60%投入到政府资助企业发行的债券中,远远高于上一年度20%的水平。“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和政府成了合伙人。”艾尔•埃雷安表示。“我们在寻找自认为政府会最终持有或提供支持的资产。”
太平洋公司还在通用汽车惨淡经营的金融分支机构——通用汽车金融公司(GMAC)的身上押下赌注,原因是他们预测华盛顿唯恐美国汽车产业陷入瘫痪,所以不会袖手旁观这家信贷机构破产。“我们试着先政府一步而动,”格罗斯说,“在确信政府将不得不收购之前就出手买进这些资产。”
金融危机甫来之际,格罗斯就大言不惭地呼吁救市——而且还极为有效地为他的事业大造声势。与其他大型资金经理人力图保持低调的作风相反,格罗斯总是表现出非常强势的公众形象,他定期出现在电视屏幕上宣传自己的观点。同时,作为一位出色的作家,他还经常在公司网站及报刊杂志(包括《财富》杂志)上发表有广泛影响力的市场评论文章。
例如,格罗斯在太平洋公司2008年9月4日的新闻稿中就曾写道:“我们,还有国家财富基金及中央银行的同仁,都不愿意提供更多的承诺”给那些身处困境的公司,除非财政部能从实质上保证这些公司的偿付能力。当天晚些时候,格罗斯还向美国全国广播公司有线商业电视频道(CNBC)的艾琳•伯内特(Erin Burnett)表述了同样的立场。“你可以说我是在自说自话。”格罗斯对伯内特说。但是,就在格罗斯在CNBC亮相三天之后,美国政府就于9月7日宣布了对房利美和房地美提供保护。虽然这一举措让房利美和房地美的普通股和优先股变成垃圾,但却刺激了“两房”债券及太平洋公司的大幅上扬。总回报基金暴涨1.3%,折合约17亿美元。
诚然,资金经理经常会发表一些有助于投资行为的言论。然而一帮批评人士却认为,格罗斯是在向政府发出“最后通牒”。“他说服财政部不要将其债券化为乌有,否则他就停止向可能关系到经济存亡的困难企业放贷。”科汉指出。美国政府需要筹集大笔资金,以阻止经济衰退。这就意味着将要发行大量的债券。鉴于太平洋公司是为数不多具备消化如此大量债券能力的买家之一,华盛顿政府“承受不起让太平洋离开的后果。”科汉表示。“政府应该承认,如同有些机构大到不能垮掉一样,太平洋公司的影响力也大到了不可能只是自说自话的地步。”罗斯纳说道。他认为,政府在接管房利美和房地美时,应一并打压债券持有人和股票持有人。
通用汽车金融公司案也让人们对太平洋公司的强势提出了质疑。去年秋天,通用汽车金融公司管理层提出申请,欲将公司转型为银行控股公司,以便获得联邦资金的支援。当时联邦监管人员坚称,通用汽车金融公司必须将75%的债券换作股票,夯实资本基础,才能批准这项申请。假如按照1美元出价60美分来计算,通用汽车金融公司可以赎回59%的债券。但是,持有大批债券的太平洋公司拒绝了这笔交易。对此,联邦政府视而不见,甚至在12月底通用汽车金融公司尚未通过75%门槛的情况下,允许其转型为银行控股公司。此后,通用汽车金融公司的债券价格飞涨,太平洋公司表示将继续持有这些债券,直到期满为止。
这些批评是否公正呢?太平洋公司是否只是假借救市之名大行追逐私利之实呢?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格罗斯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如果用婚姻来打比方,夫妇双方都会有各自的观点。这是因为他们看待现实的角度不同,而不一定总是谁对谁错的问题。”他说。“我提出的政策处方是有助于市场的一种实际尝试。在我看来,这些方案与挽救我们自己的地位毫不相关。”确确实实,许多经济学家和银行家都认同格罗斯的看法,他们认为如果房利美和房地美破产,将引发灾难性的后果,不仅会给整个房地产市场及资产型证券市场带来更大的创伤,也会对中国等房地美、房利美大批债务持有国的中央银行构成猛烈的冲击。而且,格罗斯还表示,直到太平洋公司参与联邦救市计划开始,他从未与公司内部负责政府资金管理的员工有过接触。
格罗斯并不打算就此偃旗息鼓。他说,由于经常在电视、广播和出版物上露面,自己在公司内部遭到了批评。但是他表示,自己之所以大声疾呼,是因为对自己的想法深信不疑。而且至今,他、艾尔•埃雷安及太平洋公司的其他管理人员仍然矗立在讲台上,继续宣讲贷款抵押市场。最近,他们还通过《华尔街日报》(Wall Street Journal)、彭博(Bloomberg)电视台、CNBC等媒体表示,政府与其遵从财政部官员购买远期基金的建议,还不如购买贷款抵押债券和政府部门债务。他们还对府收购银行不良资产表示了支持。这些意见成为公司的账目的支点:太平洋公司在政府资助企业贷款抵押债务、优先股和大型银行债务方面仍占有巨大的优势地位。但这不能证明公司的立场就是错误的。
谈到此次金融危机的其他侧面,我们似乎迷失在一片未知的水域中。以前极少出现、甚至也从未有过一家公司能在国家金融体系中扮演如此核心的角色;而整个体系遭遇如此低潮的情况也同样十分罕见。当然,不乏一些评论家只是出于对太平洋公司成功的妒忌而说三道四。“这可能是针对领导人的攻击。”晨星公司负责太平洋公司的分析员劳伦斯•怀特(Lawrence White)指出。至于格罗斯,他从未把太平洋公司最近交到的好运错当成是某种保证。“我练习瑜伽是为了防患于未然。”他说。“在太平洋,我也是为了未雨绸缪才做我应该做的事情。尽管我希望我们都做到了,但没有人可以长盛不衰。”
译者:董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