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理谈互联网金融商业模式与发展格局

    学者简介：廖理，清华大学五道口金融学院常务副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兼任清华大学互联网金融实验室主任阳光互联网金融创新研究中心主任、《清华金融评论》主编。廖理长期致力于互联网和公司金融领域的相关研究，近期就中国互联网金融的商业模式和发展格局发表了相应观点。
    互联网金融在过去几年逐渐成为比较热的话题，其爆发点是2013年余额宝的爆发式增长。其实互联网和金融业的相互融合已经经历了很长的时间，虽然爆发有个时点，但是之前是经过了很长时间的酝酿。
    我们切入这个领域，与2008年我们承接了美国花旗基金会的项目《清华花旗通过消费金融与投资者教育的调研》有关。当时消费金融还很少被人提起，做完这个项目之后，我们有三个方面比较重要的认识：
    第一是经济发展导致消费金融重要性的增加。以往在金融体系和资本市场中间，机构和公司起的作用比较大，家庭所起的作用相对比较小。随着经济发展，老百姓可支配收入增加，家庭财富不断积累，家庭资产负债表不断丰富，使得家庭在金融体系中比重逐渐增大。大概在90年代初期，美国家庭所持有的金融资产第一次在总量上超过了企业，这个变化实际上是对金融体系提出了一个挑战。长期以来金融体系都是面向机构和企业的，但随着家庭在金融体系中的比重逐渐增大，导致整个金融行业所服务的对象开始从机构、企业开始转向面向机构和家庭并重的局面。
    第二是虽然经济在持续发展，但在发达国家和新兴市场国家，还没有一个机构能对家庭的资产负债表进行全面的了解。通常如果想知道一个家庭的股票账户，可以去相关的证券公司了解；如果想了解存款，可以去银行了解；想知道不同的资产需要去不同的机构。那么怎样取得一个家庭的资产负债表的总体情况呢？同时如何取得多个家庭的资产负债表的情况呢？其实这个困难在发达国家和新兴市场国家是一样的。从80年代初开始，美联储对美国家庭进行抽样，面向5000个家庭进行家庭金融方面的调查以取得整个家庭的金融情况，既包括资产情况，也包括负债情况。当时我们在中国做这个工作的时候也进行了大规模的调查，在24个城市进行了5000个家庭的抽样，形成了一批关于家庭金融状况的调研结果和成果。
    第三个重要的认识与互联网金融有关，我们考察消费金融商业模式的时候，发现越来越多的商业模式都是和互联网紧密结合在一起的，这个激发了我们极大的兴趣。比如当时我们看到一个网站，叫“credit card.com”,这个公司是帮助用户挑选信用卡的。因为每个信用卡公司能够提供的资源不同，因此积分所能换到的资源是不一样的，这个网站据此把人群区分开来，由于互联网的优势使得大家在风险鉴别、信用核查等方面获得一些前所未有的优势。
    通常金融学两大分类，一类为公司金融，一类叫资本市场。因为长期以来只有这两类背后有数据支撑。比如公司金融有上市公司报表、以及各种披露的信息。资本市场有股票交易数据、债权交易数据、和其他金融产品交易数据。因此金融学的大分类实际上是由数据驱动而发展的。后来由于大家掌握了个人交易的数据、家庭金融调研的数据之后，家庭金融、行为金融作为重要的分支出来了。
    互联网金融发展的背景简单来说，第一个就是智能终端极大地使用。另外一个就是市场。目前为止，互联网金融大部分业态都是面对小微和家庭的。原因在于家庭资产负债表的极大丰富之外，老百姓对金融市场的认知在不断增加。因此金融认知不断提高也是互联网金融发展的一个驱动力。还有就是制度方面的原因，互联网金融的发展既有技术方面的原因，也有市场方面的原因。在新兴国家特别是在中国还有制度方面的原因，包括“互联网+”的政策、佣金市场化、利率市场化等等。
    如果要给互联网金融一个具体的定义，是使用互联网的重要的思维方式和技术手段来进行金融服务，由此产生的新的金融产品、业态和商业模式。它的特点是去中心化，资金使用方和提供方直接对接、方便快捷、参与门槛低。当然参与门槛低也会带来居民的风险暴露比以前变得更大，这就是另外一个话题了。所以互联网金融既包括了以新方式呈现的传统金融产品和模式，也包括了全新金融产品和模式，这也是我们对互联网金融商业模式的总的界定。
    互联网金融分成四个方面，第一个是传统金融业务的互联网化，第二是基于互联网平台开展金融业务，第三是全新的互联网金融模式，第四种是互联网金融信息服务，它本身不是金融业务，但是它是围绕互联网金融提供信息的模式。因此互联网金融发展的基本格局可以定义为这四种模式。
    第一大类，是传统金融业务的互联网化，主要是指银证保——互联网银行、互联网券商和互联网保险。
    互联网银行在美国目前有20家，我们将其定义为互联网银行的依据第一是独立法人，它不是传统银行的附属机构和子公司；第二它几乎没有营业部，如果有一家营业部也是公司总部所在地。第三，加入了美国存款保险，我们能够在美国FDIC（Federal Deposit Insurance Corporation联邦存款保险公司）的数据库里面找到这样一家银行。我们把这样的银行叫做“互联网银行的1.0”，包括Ally Bank，ING Direct，BOFI等。
    目前全美20家互联网银行大概占全部六、七千家银行的市场份额3%-5%之间。所以目前虽然谈不上颠覆，但是增长速度很快。我们预计增长速度大概在20年后能占到银行业15%-20%的规模。
    互联网银行2.0是指这两年出现的一大批和银行紧密高度合作的创业公司。这些创业公司本身没有银行牌照，但是能利用高技术特点提供一些无比优越的技术体验。比如Simple、Atom、Number26，他们主要是与传统银行合作，提供一些优越的体验，从而使得他像银行。比如存款到Simple，其实是存款到和Simple合作的一家银行了。而它能够提供什么样的体验呢？比如自动记帐，自动打账单、分析账单，提现的时候告诉你离你最近的ATM机，能帮你积分且自动转化成你的信用值等等。这些体验现在传统银行做的都不是很方便，所以出现了一大批附着在传统银行的高科技公司，这些公司利用大数据来做一些创新型的体验。
    这是互联网银行发展的情况。我要反复澄清的是，我们所说的互联网银行，都是独立法人的，没有营业部的，利用利率市场化的优势提供了优于传统银行的存款利率。
    互联网券商在美国的情况分为三类，第一类叫在线折扣经纪券商。以往券商经纪业务收费很高，大概1手股票最早收300-400美金。这个费用都是纽约股票交易所定的，用来提供一揽子证券交易服务，包括做分析、下单等。纽约股票交易所定长期以来是会员制，曾被称为美国资本主义制度下最顽固的垄断堡垒。后来随着交易水平的提高，很多投资人说不要，你只要帮我下单，其他的股票我自己选。这样一来拆分费用佣金自由化的的呼声就变高了，终于在1975年美国券商实现了佣金自由化，之后立刻出现了一批折扣经纪券商，至此第一轮佣金大战就开始了。
    90年代后期，随着互联网技术的应用，又出现了利用互联网在线折扣佣金的经纪券商，比如Charles Swabs和E*TRADE等。他们的特点是提供极低的交易佣金，但是他们怎么赚钱呢？他们的策略是用极低的价格吸引客户，来给客户做全面的财富管理。所以现在这一部分在线折扣经纪券商大部分手里还有互联网银行，它提供一揽子服务。从收入结构来看，佣金收入占比不到1/3，另外有1/3是财富管理的收入，还有1/3是互联网银行的收入。
    互联网保险分成三块，第一块为传统保险的互联网化，主要为产品、渠道和服务。其中产品在做尝试的主要是UBI和穿戴设备，去年最后一天，深圳一家上市公司来拜访我们，他们刚刚收购了意大利一家车联网公司，这家公司是全球最先进的用传感器提取驾驶习惯的公司之一。其传感器的敏感度比较高，不但可以提取驾驶员的驾驶习惯，而且可以提取位置信息、撞击信息等。这样的话能够及时定损，可以差别化定价，渠道也是通过互联网网销，定销。服务也是互联网保险努力的方向。第二大类，是基于互联网平台开展金融业务。包括互联网基金销售，如天天基金网等。还有在美国出现了一大堆互联网资产管理公司，这里包括主动型、被动性、O2O和账户智能管理平台。另外还包括互联网小额商业贷款和互联网消费金融。
    资产管理通常针对于高净值人群，但是互联网使其改变，比如Wealthfront、Betterment、covestor等一大批公司出来后，降低了私人银行服务的门槛。他们将这些服务分成两个部分，一块是标准化的利用互联网实现了免费；一类是个性化，依然收费。所以这个发展特别快。另外由于美国有大量的标准化的ETF，就可以将投资者的资金根据其风险偏好自动通过机器进行投资，配置到众多的ETF之中，这样就没有选股的问题存在了，就实现了机器人理财。这一类在美国逐渐火起来了，但是在国内虽然看到一些苗头，但是没有形成规模。
    互联网消费金融是一个巨大的领域，目前在国内的业态也非常多，针对的细分市场也非常多。在美国有发薪日贷款，根据发工资日期不做信用调查，直接把钱给你，其年化利率可以达到400%，因为借款期限比较短，因此这个市场依然很大。谁会用这个呢？一般都是无银行账户的人群。根据美国联邦存款保险公司的报告，美国至今还有大约1/4的人口没有享受到传统银行的服务，这也是美国高利贷横行的一个重要原因。另外一个是分期付款消费贷款公司，比如京东白条、花呗、分期乐、趣分期等。还有大数据消费贷款公司，比如Zestfinance、Kreditech。其中Zestfinance是根据大数据进行放贷的公司。
    针对小微企业和个人消费者的互联网金融在P2P中都有。所以P2P也是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分支。
    第三类是全新的互联网金融业务，主要是P2P网贷，如Prosper、lendingClub、Sofi、人人贷、拍拍贷、道口贷等；还有众筹，包括产品众筹如Kickstarter、Indiegogo、众筹网、点名时间；股权众筹，如Angellist、Wefunder、Circleup、36氪、京东众筹等；捐赠众筹，如Youcaring、Gofundme等，与房地产众筹，如fundrise、Hetel Investor等。
    还有一类没有在美国证监会注册的，比如SOFI，也是人人网投资的。SOFI最早是斯坦福的校友向在校学生放贷，现在资金提供方仅限于合格投资者，根据美国证监法有关规定，就不需要向证监会注册。SOFI目前已经变成了美国学生贷款的再贷款公司。在美国考大学一般都能申请到助学贷款，因此这个总量非常大，美国大学生政府贷款的规模存量1万亿美金，超过信用卡和车贷。但是美国政府放贷比较粗放，比如一个学校都是一样的利率，这就给再贷款的P2P公司提供了空间。比如学生8%贷款，P2P公司7%就可以给学生，所以基本上再贷款就可以将贷款置换出来，同时，贷款以后资产型资产立刻证券化。
    我们再说下众筹，小额资金集中起来办大事。比如产品众筹，做的最好的是Kickstarter这个平台。它现在成交量上升特别快，产品分成十五个大类，全是创意产品。苹果手表的全球第一款其实就是在这个平台上众筹成功的。目前为止，Kickstarter撮合交易额超过20亿，40%的项目在这个平台上拿到了钱，包括出版、音乐、舞蹈、游戏、电影、视频、摄像、写书等。股权众筹就是大家出钱投资一个公司，全球做的最好的是Angellist，其投资者需要是合格的投资者，所以它不需要注册和披露，就是比较富有的个人和机构投资与创业企业。这个平台大概有几十万家企业，3000家孵化器，6000家VC，每天有大量的创业公司在上面融到钱。而Angellist全公司大概就20多个人。这就是互联网的威力！Angellist还开通了招聘，是免费的，如果一个创业企业没融到资散伙了，还能继续找工作，这个平台上融到钱的公司也需要招人。
    第四类是互联网金融信息服务，其本身不是金融业务，但是其提供信息，这种信息提供的角度和模式都非常独特。包括在线投资社交，比如美国著名的Seekingalpha、Zulutrade、东方股吧等；还有金融产品搜索，比如Bankrate、Lendingtree、融360等；还包括个人财务管理，比如Mint、Saveup、挖财网、随手记等；还包括在线金融教育、个人信用管理等。
    个人信用管理、在线金融交易、金融产品搜索都将成为一个推送金融产品的新入口。从创业的角度来看，前三类都是需要金融牌照的，第四类并不需要金融牌照，所以更适合创业。因此在不远的将来我们可以看到互联网金融信息服务在国内会有一个大幅的发展。如果展望未来创业的机会，我认为互联网保险是一个领域，另外机会在于互联网金融信息服务。
    在美国考察过程中，我们认为很牛的企业，让我们很兴奋的企业却不被人们所关注。后来我们慢慢自己找到了答案，美国1933年出台了《证券法》，1934年出台了《证券交易法》，1940年出台了《投资公司法》《投资顾问法》，其规范是从刚开始就有的。同时促进互联网金融发展的制度因素来看，美国1975年实现了佣金自由化，1986年利率市场化，1999年公布《金融服务现代化法案》，起解除管制的能量是逐步释放的。再加上互联网金融发展比较早，因此大家都不觉得吃惊。可是在中国这些因素集中在一起，所以呈现了爆发式的发展。
    未来随着制度红利的逐渐消失，中国互联网金融也会进入新常态，即整个金融业在使用互联网的思维方式和技术手段去从事金融服务的提供。
    （节选自《互联网金融商业模式与发展格局》，原文载于未央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