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贸易逆差知多少

美国摆出不惜同中国打“贸易战”姿态的一个直接原因，是希望借此改善中美双边贸易失衡问题，显著缩小对中国的贸易逆差。根据美方统计，2017年，美国对中国货物贸易逆差高达3757亿美元，占美国全部货物贸易逆差的46.3%。然而，姑且不论“贸易战”是否能够切实缩小美国贸易逆差，就是美方统计的贸易逆差数据，也存在相当程度高估。例如，同样是2017年，中方统计的对美货物贸易顺差仅2758亿美元，比美方统计低26.6%。
    中美双方数据存在较大差异，有统计上的因素。例如，在出口按离岸价格计算、进口按到岸价格计算的制度下，美方统计的贸易逆差比中方统计的贸易顺差要高出装卸、运输和保险等费用的双倍数额。但更主要的则在于转口贸易的影响。在转口贸易中，中方根据出口第一目的地统计为对中转地的出口，而美方则按原产地规则统计为自中国的进口。并且，第三方转口还会产生增加值，这部分增加值也被美方统计为自中国的进口。
    中美两国商务部门曾就统计差异进行联合研究，结果表明，2008-2014年期间，美方统计的货物贸易逆差数据平均高估了19%。尽管如此，这仍不过是冰山之一角(虽然是不小的一角)，更大的高估来自于现行国际贸易统计方法的内在局限。事实上，如果说上述由统计口径、转口贸易等导致的统计差异是看得见的“小巫”，那么由统计方法的内在局限所产生的差异和高估则是看不见的“大巫”。
    首先，正如2012年时任世界贸易组织总干事帕斯卡尔·拉米指出的，现行贸易统计方法只适合于过去出口产品完全产自同一个国家的时代。在产业链价值链日益全球化的今天，产品的研发设计、生产加工、分销及售后服务等环节，已不再局限于一个国家和地区，而是演变为在全球范围内进行。在这种情况下，以总值而非增加值计算进出口的贸易统计方法，无法客观反映贸易失衡和价值分配状况。
    譬如中国一方面从拉美、中东、澳大利亚等地区和国家大量进口资源，另一方面从美国、日本、韩国等国大量进口中间品，之后在国内加工组装成最终产品，再出口至美欧等地。在此过程中，中国创造的增加值仅是加工组装的部分。但在现行统计方法下，出口按照总值计算，导致中国对美出口中包含了从其他国家进口的成分，进而导致对美出口额和贸易顺差均出现高估。
    换个角度看，在以总值计算进出口的方法下，实质上是美国对其他国家和地区的贸易逆差，却被统计在中国的名义下。根据美方统计，1999-2017年，美国对日、韩、中国台湾的贸易逆差占美国逆差总额的比重从29.2%下降至13.4%，而对华贸易逆差占比则从20.4%上升至46.3%。与此相应的，则是中国对日、韩、中国台湾的贸易逆差从上世纪90年代末不到300亿美元增加至2017年的2145亿美元。
    有鉴于总值贸易统计的缺陷，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和世界贸易组织(WTO)于2011年提出了增加值贸易核算体系，即以增加值来计算进出口额。从已有的一些研究来看，较为一致的结论认为，以增加值统计的美中贸易逆差，比以总值统计的美中贸易逆差低出30%以上。并且，以增加值统计的美中贸易逆差占美国全部货物贸易逆差的比重，也远低于以总值统计的同一比重。
    其次，在现行贸易统计方法下，只要是中国境内生产的产品销售到美国，就会被统计为对美出口，而不管这些产品是由中资企业还是外资企业生产。但实际上，中国货物贸易顺差的59%来自外资企业。这意味着，从所有权关系考虑，美中货物贸易逆差将显著低于现行的统计。再考虑到美国企业在中国境内销售收入和中资企业在美国本土销售收入的差额，美中贸易逆差将进一步减少。
    根据德意志银行经济学家的测算，2015年美国对中国的货物总销售额为2728亿美元，其中对中国的货物出口1010亿美元，美国子公司在中国的货物销售1719亿美元;中国对美国的货物总销售额为3820亿美元，其中对美国的货物出口3782亿美元，中国子公司在美国的货物销售39亿美元。也即是说，如果按所有权而非属地计算，美国对华“贸易”赤字仅1092亿美元，显著低于该年美方统计的高达3675亿美元的贸易逆差。
    需要指出的是，上面分析的仅是中美间的货物贸易情况。在服务贸易方面，美国对华长期保持顺差，且规模总体上呈不断扩大趋势。按照美方统计，2007-2017年，美国对华服务出口额增长了4.3倍，对华服务贸易顺差增加了86.9倍;按照中方统计，2016年中国对美服务贸易逆差高达557亿美元，占中国服务贸易逆差总额的23.1%，美国已成为中国服务贸易逆差最大来源国。
    总之，受统计口径差异、转口贸易，以及现行国际贸易统计方法内在不足等因素的影响，美国统计的对华货物贸易逆差存在明显高估。与此同时，美国对华服务贸易有着较大规模的顺差。这意味着，美国对华实际总体贸易逆差，将显著低于美国单方面强调的结果。中国商务部的测算表明，在剔除美国对华货物贸易逆差中高估的成分，并扣减美国对华服务贸易顺差后，2016年美国对华总体贸易逆差调减至1648亿美元，比美方统计低52.5%。
    而如果从所有权的角度考虑，则目前中美之间的“贸易”已基本实现平衡。仍依据德意志银行的测算结果，2015年美国对中国货物和服务的总销售赤字仅304亿美元，2016年、2017年很可能已经由赤字转为盈余。无论如何，美国对华实际贸易逆差远没有统计数据显示的那么大，以贸易逆差过大为由对中国出口采取限制措施完全站不住脚。常言道，一个装睡的人是无法叫醒的，希望美国不是在“装睡”。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学博士，中国人民大学国际货币研究所兼职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