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始分配会影响未来结果

　　社会科学不可能像自然科学那样做可控实验，很难控制“其他因素不变”。严格来说，社会科学的实验都是不可重复的，因此并不是真正意义的实验。

　　行为经济学有个著名的推翻了理性假设的实验：拿100元钱在张三、李四两人之间分配。游戏规则是这样的，如果两人都接受分配结果，那么他们各自得到所分配的份额；但是假如有一个人不接受分配结果的话，那么两个人什么都得不到。

　　实验及其结果如下：50元给张三，50元给李四，张三、李四都接受分配结果，他们各自得到50元；51元给张三，49元给李四，张三、李四都接受分配结果，张三得到51元，李四得到49元；……；99元给张三，1元给李四，李四不接受分配结果，张三、李四全都不能得到任何收入。问题来了：对李四来说，得到1元难道不比啥也得不到好吗？尽管他分得的份额比张三少，甚至少很多，但有总比无强，看来理性人假设未必总是成立的。

　　解决问题的办法是引入公平。就是说，经济学不仅要考虑效率，还要考虑公平。

　　并非公平不重要，也不是公平对于效率没有影响。问题在于：公平更多的是价值判断，一百个人有九十九个答案，那么什么才是公平呢？是起点公平算公平，还是结果公平算公平？拿这个实验来说，公平与不公平的边界到底在哪里？是张三李四各50元公平呢，还是张三51元，李四49元公平呢？恐怕谁也回答不了。

　　那么，这个要引入公平才能解决的问题，能不能在效率的框架内得到解释呢？

　　且把实验改一改：张三拿到钱就去火星生活，李四则还留在地球上。反过来也可以，没有其他含义，无非是让张三、李四两个人分了钱后就天各一方，彼此不产生后续影响。现在给张三99元，李四1元，李四会接受吗？按常理，李四一定会接受的。

　　问题不在于李四只得到了1元钱，比张三少很多，不公平，因此李四拒绝接受分配结果。真正的问题在于，这个分配结果会影响张三、李四未来的竞争力，会影响他们未来的分配结果。李四比张三分得的少很多，很大可能决定了在未来李四比张三分得的也会少很多。

　　初始分配会影响未来结果，起点的差异当然要影响结果的不同，所以不能不考虑初始分配的动态效应，然后说人们不接受有无比强的结果就不理性，就说经济学的理性假设就不成立。实际情况正相反，李四不接受张三99元、自己1元的分配结果，恰恰是理性。

　　分配规则（游戏规则）是内生决定的，不是外生给定的，更不能由经济学家凭想象给出。在张三、李四分得了钱后会产生进一步的动态影响的世界上，张三怎么可能不预期分配结果对于李四的动态影响以及李四的反应呢？所以放心好了，张三99元、李四1元的分配方案，不仅是李四不同意的问题，而且是张三也不会同意的问题。张三、李四都不同意的方案，在真实世界是不可能存在的。张三99元、李四1元的分配方案，不过是经济学家们在书斋里想当然的产物。但我们怎么可以用一个想当然的非理性实验去否定真实世界的理性呢？

　　再说了，在这个实验中，是第三者拿出自己的钱给大家分，问题就复杂。只有当钱本来是张三、李四共同的，然后在张三、李四之间分配，这个时候才存在公平问题。

　　社会科学不可能像自然科学那样做可控实验，很难控制“其他因素不变”。严格来说，社会科学的实验都是不可重复的，因此并不是真正意义的实验。

　　还是以这个实验为例。你把这个实验拿在班里做，和放在火车站去做，答案肯定会不同。在班里，李四会拒绝张三99元、自己1元的分配方案，但在火车站，李四就会接受。就是说，有没有控制住初始分配对于未来的动态影响，结果是有天壤之别的。

　　再比如，你找的是没有收入的学生，还是有收入的成年人，同样做这个实验，结果也会不一样。即使都是有收入的成年人，富人和穷人还会不一样。原因在于，你把1元钱看作是固定价值的1元钱，就不能理解李四放弃1元钱的行为。可是经济学假设了边际效用递减，同样1元钱在没有收入的学生那里，在穷人和富人那里，价值其实是不一样的。在成年人那里，特别是有钱人那里，1元钱价值约等于0，不要它，当然也就不是非理性行为了。事实上，很多人见到地上1毛钱就懒得捡的。这可跟什么公平、尊严没有任何关系。

　　假如实验对象是比尔·盖茨，他不要这1元钱，是非理性吗？假如换了我，给张三99元，给我1元，我会拒绝，但如果给张三99万元，给我1万元，那么我一定会接受的。

　　总之，社会科学的实验充满了陷阱，必须谨慎用实验结果否定经济学基本假设。

　　（作者系浙江财经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