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答题真的长知识吗？

　　直播答题方兴未艾，冲顶大会、百万赢家、百万英雄等直播答题活动刷爆朋友圈，动辄数百万上千万人同时在线，成为当前最热的互联网现象，也有人称之为2018年互联网的第一次浪潮。

　　有人认为这种撒钱的模式不会长久，但也有人认为，直播答题让泛娱乐时代的人们重新回到知识的世界，比起看电视、玩游戏，答题至少能长点儿知识。但批评者们认为，直播答题，不过是以前的知识竞赛类游戏换了一个平台而已，本质上和《开心辞典》《一站到底》没什么区别，仅仅是一个游戏，并不能真的让人“长知识”。真的如此吗？

　　●正方

　　娱乐学习边界在模糊

　　陶东风（首都师范大学教授）

　　直播答题是移动互联网时代新的文化现象，和当前社会中技术演进、生活方式变化的趋势有关，很难简单地判断它是否有助于帮助人们长知识。

　　人的活动可以分为很多类型，如果做个简单的分类，可以分为知识性、道德性、审美性、娱乐性、商业性等很多种类，在以前，这些活动之间，一直存在比较明显的边界。人们去剧场看一场话剧，去音乐厅听一场音乐会，就是审美活动，剧场、音乐厅都是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和其他的活动相隔离，一个人去音乐厅就是听音乐会的，不会在那里学习、读书。

　　但是现在，这种隔离已经被打破了，边界变得模糊，一个人看电视、购物的过程中，也可以审美，比如经典的审美形象蒙娜丽莎，早已经和商业联合，成为商家宣传产品的工具，或许在某一家商店里就能看到。

　　知识的获取亦如是，以前想要获取知识，那就去读书、查阅资料，现在不一样，在日常生活的空间里，人们完全可以一边娱乐、一边获得知识，甚至还有可能获得商业上的利益，就如直播答题，答得好，还有现实的金钱收入。

　　活动边界的模糊，是社会发展的结果，很难用好或者不好去判断它。当然，它有负面的作用，比如通过这种方式获得的知识，没有更大范围内的系统性、连贯性，因为这种为答题而临时找答案的方式，即便答对了，或者不知道蒙对了，获得的也只是一个零碎的知识片段。同时，这些片段又是五花八门的，或许上一道题还是立体几何方面的问题，下一道题就变成莎士比亚了。

　　但反过来，说这种答题没有好处，也未必尽然，对于参与者来说，尽管是碎片化的知识，是一个个难以系统化，难以连贯起来的点，但毕竟也是知识，或许以前不知道，通过答题就知道了，至少也没有坏处。

　　往往会有人以是否有好处来对某种知识做判断，这种判断其实是简单化的。知识有很多种，有的知识实用，比如手机的某种功能，可能这种功能比较偏门，平常用得少，所以不知道，但一旦知道了，未来可能就用上，这种知识是生活指南式的。还有一些知识，比如背一些唐诗宋词，欣赏一段世界名曲，看起来没什么用，但实际上在潜移默化地提升人的修养。

　　直播答题的知识比较复杂，这两种可能都有，同时还有两种之外的，比如一些非常生僻且具体的知识，除了少数人，大多数人平常都不会关注。这种知识可以看作是百科全书式的知识。可能有人喜欢做一个博闻强记的人，别人问什么他都知道，这没什么不好。

　　当然，这种百科全书式的知识，现实中的用处确实不大。尤其在信息如此发达的今天，获取知识已经变得非常便捷和快速，想知道什么，网上一搜，立刻就能搜到。是否有必要记住这么多东西，确实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但同时也没有什么坏处，因为知识本身的边界，也同样很难确定，一个人从事某种工作，不意味着他不必了解其他的知识。甚至在专业的研究者中，某一个学科和另外学科之间的相关性，也并不那么明显。比如写一篇莎士比亚著名戏剧《李尔王》的文章，并不意味着只看这一部戏剧就行，也不意味着只看莎士比亚所有的戏剧就能写好，甚至戏剧之外的知识，或许也有一定的帮助呢？

　　●反方

　　市场现象和知识无关

　　时统宇（中国社科院新闻与传播研究所研究员）

　　我关注直播答题，最初是因为新闻事件，说有个女生在直播答题中获得了巨额奖金。一开始觉得，这就是一种商业活动，甚至有噱头、炒作的意味。后来了解了更多关注直播答题的具体的情况，包括一些负面的现象，比如“答题神器”，比如问题中的“硬伤”等，逐渐对直播答题有了更多的思考和疑问。

　　第一个疑问是，直播答题对人的知识储备、丰富、提升究竟有没有好处？可能有人觉得多知道一点儿，总比不知道好，也有人把直播答题和以前电视中的知识竞赛相提并论，但我觉得并非如此，两种形式虽然看起来相似，但实际上不可同日而语，根本原因在于，现在的直播答题，缺少一些文化的含量和知识的累积。举例来说，以前我们特别熟悉的知识竞赛节目，比如汉字听写大会、成语大会、中国诗词大会等，之所以获得那么多人的认可和点赞，关键在于这些知识竞赛所依托的基础，有丰富的内涵和积淀，仅以汉字听写大会为例，它的基础汉字这个中国人几千年来积累、沉淀而成的文化财富，是深入到国人血脉之中的。

　　反观当前的直播答题，已经非常强烈地表现出商业化、广告化的特征，经营者利用人们都想赢得奖金的心理，在短时间里把直播答题变成了一场千万人参与的狂欢，它的目的，不是丰富人们的知识储备、传播文化。同时，它又没有足够的文化内涵，表面上看来，客观上有传播知识的作用，但实际上传播的是伪知识。

　　第二个疑问是，媒介的赢利空间究竟在哪里？这值得思考。大概在20多年前，中国的传统媒体刚刚开始走上市场化的道路时，对自身的赢利空间在哪里并不清楚，经历了很多迷茫的探索，痛苦的尝试。或许现在还有人记得当初的一些典型案例，如《海马歌舞厅》《东边日出西边雨》等，里面出现了一些非常生硬的广告植入，把和剧情完全无关的商品，硬性地加入到剧情中，让人非常不舒服。在今天，互联网时代的新兴媒体，其实有同样的问题，但不同的是，我们已经有了前车之鉴，应该静下心来，回顾一下传统媒体走过的弯路，这对于新媒体的发展是有好处的。直播答题中很多硬性的广告植入，其实和以前的情况很像，这种模式其实不会给媒体带来多少收益，反而会伤害参与者的观感，最终伤害媒体的公信力和持续发展的基础。

　　第三个疑问，和“答题神器”有关，其实就是一个作弊器，这在传统媒体的知识竞赛上，是不可想象的。今天当然也很难被认可，这会让直播答题这种新的文化现象变得面目可憎，甚至影响人们对知识本身的观感。有人把“作弊器”和人工智能联系在一起，似乎给“作弊器”披上了合法的外衣，其实不然，“作弊器”的出现，只会让直播答题走上衰亡，甚至死亡。

　　重奖诱惑、题目硬伤、作弊神器，种种现象之下，我并不太看好直播答题的未来，它或许只是互联网时代昙花一现的市场现象，和知识无关，且前景堪忧。对于这些潮流性的现象，应该有更加客观和理性的态度，不必过于重视，更不必夸大它的社会效果，毕竟只是一个商业现象而已。

　　●主持人说

　　过目不忘和人肉搜索引擎

　　小时候羡慕两种人，一种是过目不忘的人，可惜具备这种神奇本领的人只在传说中，现实中不得与闻。另一种是博闻强记的人，天上地下、历史地理、音乐美术、科学艺术，全都信手拈来，不论跟谁在一起，都能立刻聊得火热。

　　后来渐渐明白，那时候真正羡慕的，可能不是他们的博闻强记，而是他们谈笑风生、八面玲珑的能力，那更像一种儿童时代的社交焦虑，和知识其实没太大关系。

　　唐朝十八学士之一的李守素，通晓天下人物，虞世南称他为活着的“人物志”，当时代的人还送他外号“肉谱”，换成现在的话，可以叫“人肉搜索引擎”。类似的人物还有很多，三国的张松，号称过目不忘，南朝的陆澄，号称“书橱”……但他们其实都不算了不起， “人肉搜索引擎”固然难得，但我们生活在互联网的时代，有更强大的搜索引擎，不必羡慕，真正值得羡慕的，是把知识融入生活、化为本能的本领。

　　主持 周怀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