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家宝交出“政绩单”

    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总编辑 张力奋
    天津。夏季达沃斯论坛。开幕式前15分钟，匆匆赶去主会场旁听中国总理温家宝的主旨演讲。几位熟悉的资深中国记者迎面走来，笑着说，不去听了。这种国际场合温总理能说什么？我说，还是要听。这可能是他明年春天正式卸任前的最后一次国际亮相。离任之际，人之常情，总得说些什么，更何况是温总理。
    中国最高领导人中，最熟悉世界经济论坛／达沃斯的是温家宝。10年总理任期内，他六次出席达沃斯年度论坛，并作主旨演讲。国际媒体依旧清晰记得，2009年2月，全球金融危机进入休克期，他远赴瑞士冬季达沃斯作"信心比黄金更重要"演讲，承诺了四万亿的一揽子经济刺激计划，是他独步国际舞台的黄金时光。
    今天，他回到老家天津，是他总理任内最后一次出席达沃斯论坛。一如往常，他以他的招牌式挥手，登台致意。他的演讲，长达31分钟。不到三分钟，与会者开始意识到，温家宝可能选择这个由86个国家代表出席的重大国际场合，提前交出一份他的卸任"政绩单"。
    "２００２年到２０１１年，国内生产总值年均增长１０．７％，从世界第六位上升到第二位，人均国内生产总值由１０００多美元提高到５４３２美元，对外贸易总额由世界第六位上升到第二位，外汇储备超过３万亿美元；产业结构优化升级，农业基础进一步巩固，区域发展协调性明显增强；各项社会事业全面发展，人民生活显著改善。"
    这里提及的所有政绩数据，都以2002年为起点。2002年春，时任常务副总理的温家宝出任中华人民共和国第六位国务院总理。
    中国高层领导人的重要公开演讲，常态下，一般都经过专职写作班子几个月乃至半年时间的磨合修改，字斟句酌，反复推敲。中国官方的政治文字，在外人看虽常嫌乏味单调，但有它自己的语法修辞与解读；依照惯例，中国新老总理在"两会"换届交接时，卸任总理并无记者会的安排。因此，这次，温总理的达沃斯演讲，又有"卸任演说"的意味，自己盖棺论定，维护自身的政治遗产。过去一年，国内外对他三年前的一揽子经济刺激计划有非议和激烈批评，他是知情的。显然，他不容他人说三道四。他必须捍卫自己的政绩记录。
    "全面实施一揽子计划，在世界率先实现经济回升向好，也为全球经济走向复苏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对于我们应对危机的一揽子计划，有人不顾事实地歪曲和指责，甚至说是不必要的代价。我想郑重地说明，正是因为当时的果断决策和科学应对，我们才避免了企业倒闭、工人失业、农民返乡，继续保持了中国经济发展的好势头，维护了社会和谐稳定，防止了现代化进程出现大的波折。"
    温总理这段辩护，在中国官方文字中，其直白出人意料之外。演讲进入10分钟，我在场内渐渐生出一种时空的错位感。温总理似乎把在场来自86个国家的两千达沃斯人，当做了中国人大代表，把天津达沃斯会展中心梅江会馆当做了北京的人民大会堂。
    温总理的这份演讲，其实是一份袖珍版的政府工作报告。它涉及城镇保障房、铁路建设、公路建设、农村水库、农村电网、金融不良贷款、股权分置、教育、科研、产业协同、区域经济发展和差异、制造业、节能减排、PM2.5指标、养老金、最低生活标准、就业、社保、人才、专利、生态等议题，几乎涵盖了政府工作报告所有层面与细部。
    相信温家宝总理知道，他可能正在一个不那么合适的国际场合，发表一份与国际人士相关度较低甚至没有关联的政绩报告。但这是他的选择，自有他的考量。这样高度关注的国际场合，对他已经无多。
    六个月前，在中国"两会"的总理记者会上，温家宝出乎外界意料，特别提及政坛和外界对他本人和家人的"谤言"，他需要公开的机会加以澄清与驳斥；在那次记者会上，温总理终于被问到了薄熙来与重庆。他的一席回答，启动了薄熙来的倒台和中国二十多年来最大的政治变动，也是他政治生涯中的一个高点。他可能希望这次达沃斯演讲有同等的功效，是另一个高点。
    依照达沃斯论坛的惯例，每年的主题演讲后，主席斯瓦布和当年的主讲人都有一个简短的问答环节。我多次旁听斯瓦布主持类似的国家领导人访谈，总觉得这位管理学家出身的达沃斯创始人，里面还藏着一个好记者。他尊重官场礼仪，但总能问出一两个令人不觉尴尬但有意味的问题，无论是面对普京、萨科齐还是默克尔。
    这次，斯瓦布问温家宝："我想提一个很个人的问题：您任总理十年，您曾说过您把自己的全部都奉献给了中国人民。当您回首过去，展望未来时，就个人而言，您觉得，您最自豪、最大的成就是什么？对未来，您有怎样的担心？"
    可惜的是，这个本可以让中国总理"自我鉴定"的问题，让台上的中国官方同传翻译"和谐"了。"biggest achievement" 翻译成了"expectation"。至于误译的原因，是误听？是斯瓦布先生临时改动了事先约定的问题？是出于对总理的"保护"？这位总理的专任翻译，是一位训练有素的一流译人。2009年，温家宝在伦敦接受FT独家专访，就是这位翻译。原本斯瓦布主席想给温总理"喂"一个"政绩"问题，不意夭折。或许斯瓦布关心的是过去，中国更关注将来。
    显然，温总理有备而来，这可能也是他回答时间最长的问题。与今年三月的"两会"记者会相似，温总理似乎希望有更多些时间，继续说下去。他给公众和媒体留下的印象常常是富有情感和怀旧的。最后，他说了一段话："我献身国家已经45年，还有几个月就要退休了……"虽已超时，除了一些提早离席的代表，全场以一片有力的掌声，送别这位即将度过70周岁生日的中国总理。
    温家宝挥挥手， 慢慢走出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