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伦斯：不要用“民生支出”混淆“福利支出”概念

    评价一个政府收税是否合理，税负是否太重，不能单看税率，还要看收来的税用在了什么地方。世界上那些高税收国家，几乎百分之百也是高福利国家。而低福利国家一般也是低税收国家。这个道理，国内近年来已经广泛接受。让人尴尬的是：我国税收节节高升，占G DP比例已经达到美国等发达国家水平，而福利开支占G DP比例甚至在发展中国家也是偏低的。除非及时改革，否则，我国很可能沦为一个“高税收低福利”国的负面典型。
    当然，改革是痛苦的。有没有什么捷径，无需改革就能立竿见影地阻止中国滑向高税收低福利危机呢？最近，有关方面还真发明出了一个。这办法就是发表一组统计数据，说中国“用于民生方面的支出已经占全部财政支出的2/3。”仔细看一下那篇文章，其戏法无非是：将占全国公共财政总开支9%的农林水事务支出、6.1%的交通运输支出、6.7%的城乡社区事务支出、2.7%的环境保护支出和1.7%的文化体育支出，以及其他开支，统统纳入统计为“民生方面的支出”，这样才得出个2/3之数。汉语的力量果然无穷。只需一个小小的文字游戏，把“福利开支”悄悄换成“用于民生方面的支出”，转眼间就把我国描述成了一个貌似高福利的国家。
    其实我觉得有关统计人员的想象力应该再丰富一点。因为政府几乎绝大多数开销，归根结底，都可以说成是为了促进经济社会长期发展的需要，是“用于民生的开支”。比如有关统计人员好像还有点顾忌脸面，没有把“用于一般公共服务、公共安全”以及“资源勘探、电力信息、国债利息、金融监管等支出”包括在“民生开支”之内。要我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谁敢说公共服务和公共安全不是为了改善人民的生活？谁敢说资源勘探、电力信息、金融监管等不是为了促进经济的长期平稳发展，从而终究也将有利于改善人民生活？哪怕是国债利息支出，也可以说，我们借国债是为了经济建设需要，故而国债利息支出长期看也是服务于民生的。这么一发挥想象力，政府开支中差不多就只剩下国防、外交这两项了。甚至这两项也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成是创造一个安全稳定的国际环境，帮助国内人民实现安居乐业，均属大大有利民生的开支！有关统计人员完全有理由骄傲地宣布：中国政府用于民生方面的支出已经达到全部财政开支的99%以上。
    所谓“用于民生方面的财政支出”，荒谬就荒谬在这里：它几乎是无所不包的。而它和国际上公认的、切实为人民生活提供保障的所谓“福利型支出”，完全不是一回事。比如有关方面实际上已经纳入“民生开支”范畴内的“交通运输支出”，表面上看，国家花了那么多钱修建高速公路网、高速铁路网，真是造福苍生的大好事。仔细一想：难道这些高速公路是不收费、高速铁路是免费赠票的吗？我记得有关部门曾信誓旦旦地说，中国为修建高速铁路而发行的债券，是没有信誉危机的，因为高铁运营完全可以收回成本并盈利———也就是说，政府收了人民的税，作为投资建了高铁，再从使用高铁的人民手里收费赚钱———而居然说这是“服务了民生”。照此逻辑，我如果从张三手里拿走十万块钱，买了辆车然后再以十万块租给张三使用，我也是“造福张三”了？
    我绝不是说建设高铁等等的钱不该花。相反，包括交通运输、农林水务、电力能源、资源勘探乃至环境保护，所有这些通常我们称为“资源、环境和基础设施类”的投入，在中国目前这个经济快速发展阶段，都有其必要性。如果规划得宜，从长远看是可以带来较好回报的。但是，正因为这些基础设施类的投入，它们的回报周期较为长远，当下的民众不会是它们最大的受益者。相反，今天中国的老百姓都在为这些长期的建设项目承受了相当的经济负担，不但包括提供初始投资的税收负担，而且包括在使用这些基础设施的过程中继续付费的负担。这种双重负担是这一代普通中国人做出的重大贡献和牺牲。某些官员不感恩，不承认老百姓在这些方面的牺牲和贡献也就罢了，竟然还腆着脸把这些基础设施类的投资说成是“用于民生方面的开支”而掩盖中国低福利之现状，不觉得自己心理素质太好了一点吗？
    在世界其他国家如美国政府的财政支出统计中，类似交通运输、农业、能源乃至邮政等开支，是明确列在“经济事务开支”这个栏目下的，绝非福利型开支。公认的福利型开支，只能包括教育、医疗和社会保障这三大块。按此标准，它们占中国去年财政支出的比例不过29.5%。美国的税收负担和中国非常接近，相比之下，美国政府2010年这三项支出占公共财政总支出比例达到60.1%。而美国在发达国家中，已经是全球公认的低福利国家。我不是说我们凡事一定要和美国等发达国家攀比，但是，也绝对不应该以一个“民生型开支”的概念，来文过饰非。(作者系国际商业和公共事务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