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洪:“财散则民聚,财聚则民散”
《贞观政要》记载,唐太宗李世民经常以亡隋为鉴,思考王朝兴替的教训。在贞观二年,他说:“隋开皇十四年时,天下大旱,百姓饥苦。当时官仓充实,隋文帝却舍不得赈济百姓。到了隋朝末年,全国的粮食储备还可供五、六十年所用。隋炀帝倚仗着朝廷的巨额财富,所以骄奢淫逸,昏庸无道,最后走向亡国。”
李世民由此认同孔子所说:“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政治统治集团不要把自己放在民众之前,首先追求自己的富足。只要民众能够富裕起来,按合理的税率征税,政治统治集团自然会富足。当然这是孔子在劝说统治者不要征重税时的说法。从人民主权的观念来看,管理国家的人本来就是民众的公仆,他们更没有理由把自己放在民众之前。
然而,这样一种政治观念却在当下受到了挑战。一种观念认为,政治集团要有自己的“经济基础”,这个“经济基础”越强大,统治的基础越稳固。而有些人也在对号入座地想当这个“经济基础”。其言下之意是说,既然我们是执政党的经济基础,执政党就要扶持我们、照顾我们,给我们优惠政策,甚至违反市场规则给我们垄断权。其实,这种“理论”很显然不是为了执政党好,而是为了自己捞取利益。在传统中国,政治文化是以儒家思想为主导的,明智的政治集团都会很清楚,这种似是而非的理论,只会葬送他们的统治。
古往今来,无论是君主制,还是民主制,一个政府是因提供公共物品而有其存在的合理性,也才有合法性。在公共物品中,最核心的公共物品就是公平地保护所有人的安全和产权,维护公平的市场规则,以及公正裁决纠纷。如果在社会中有一个集团,他说自己与执政集团有特殊关系,要求执政者偏袒自己,执政者若是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就不能提供“公正”这一最重要的公共物品,从而偏离设立政府的基本初衷,从而也就失去了自己的经济合理性和政治合法性。执政者若是得到了这一集团的欢心,就会受到其他所有人的怨恨。
在为国有企业辩护的“理论”中,最拙劣的莫过于“共和国长子”说。这一说法本来想说,因为国有企业是“共和国长子”,不仅是“儿子”,而且是“亲儿子”,还是“第一个儿子”,所以要求共和国要对不同的集团有远近亲疏,要维护甚至扩大对“长子”的优惠政策,让他们要做共和国中享有特权的人。陈同海的“名言”,“共和国长子不垄断谁垄断”是这种主张的直白表达。这一说法不仅违背了“共和”的基本原则,也要迫使政府偏离公正轨道。
仔细想想“长子”的含义,其实甚至连上面的要求都不能成立。在中国的家庭中,长子并不会因为其长子身份而获得父母更多的照顾或偏袒,反而要承担更多的义务。只是对一些不可分割的遗产,长子有继承权。在民间,如家族主祭权,如天一阁藏书楼;在朝廷,如皇位。但在这里,“长子”的比喻就更不妥当了。
实际上,“共和国长子”已经对执政党产生了负面影响。他们垄断了或通过行政措施控制了重要的产业,他们无偿占有大量国有资源包括土地、自然资源和其它资源却不支付或少支付租金,他们十几年不交利润,在社会的强大压力下仍只交出很少的利润,他们用少交的租金和利润增加自己的收入。数量每年高达上万亿。一句话,他们在“共和国长子”的旗号下,聚敛财富,食民膏脂。这一形象已经严重损害了共和国的形象,执政党的形象。使民众误以为,执政党就是这些利用公权力的食利阶层,而不是为全体大众服务的。
儒家经典《大学》中有言,“财聚则民散,财散则民聚”。意思是说,如果一个政治集团只想利用公权力聚敛财富,人心就会疏离,民众就会逐渐不认同这个政治集团;而如果它同民众共享社会的财富,人心就会聚拢,这个政治集团的统治才有真正的基础。在宪政民主的社会中,有比较良好有效的制度约束政府行政部门对公权力的滥用,从而外在地制约“财聚”,民众就会更为认同这个政治体;在君主制的社会中,也存在着一些包含政治智慧和政治伦理的政治文化传统,这些传统,如“财散则民聚”的传统,也会内在地约束政治集团。
这在唐太宗身上表现得最为明显。在总结了隋亡的教训后,他说,“设立官仓只要用于荒年时赈济百姓即可,不需要有更多的储备。我们的后代如果有道德贤能,自然会保住天下;如果不肖,仓库装满了也没用,徒然让他们奢侈挥霍,这正是亡国之道啊!”同样,在今天,执政党的经济基础不是通过国有企业的形式对社会财富的聚敛,而是公平对待社会上所有的个体,只要他们在公平的市场竞争中共同富裕起来以后,通过合理的税赋,政府自然不会缺钱。更重要的是,执政党更会因此获得人心认同的政治结果。
2011年4月7日于五木书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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