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于轼：一个健全的公民社会是我们应得的服务之一

    尊敬的读者朋友们：
    你们好！
    转眼又至年末，又到了给这一年打分的时候，最近我常常被问到应该如何评价我国目前的现状，我们国家的前途如何等等。
    应该承认，改革30年之后，我们取得了非常了不起的成就，也出了很大的问题，到现在也没有完全解决，可以说中国的前途非常不确定。实际上大家都知道我们社会的财富在改革开放后急剧增加，问题则是这么多年财富的分配不合理，经济结构亟待调整，特别是房地产泡沫随时可能破裂。社会冲突爆炸性增长，老百姓对政府没有信任感，而且全社会靠着说假话过日子，没有道德感。
    如果要改变这种状况，只靠经济是不行的，还应该靠政治改革，这里面第一重要是言论自由，没有言论自由别的改革都是空的，其实这就是要大家都来说真话，讲道理。靠假话过日子是长不了的。现在言论自由上是比以前好了许多，但公共传媒要有更多的言论自由。贪污腐败的治理也需要言论自由，不然就会造成社会对立，政府得不到老百姓的信任；老百姓现在也趋向于暴力化，烧警车、烧房子，不是和平游行，而是暴力对待，原因就是政府不能开诚布公，百姓投诉无门，上访又被拉回来，实在没办法，就诉诸暴力。如果有了言论自由，把腐败、官员灰色收入等问题放在大众的批评监督中，情况就会好许多。
    相比之下经济方面可是有了很大的进步。进步的原因是什么？财富的增长。财富怎么增加的？因为我们解决了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市场化，就是认识到大家赚钱就是积累财富。过去不这么想，过去我们认为种地、挖煤的才是财富，从事经营不叫创造财富。现在我们完全懂得任何一个人赚钱都是增加财富，这是个了不起的改变，每个人都在赚钱，每个人都在创造财富，这个社会的财富当然增加了。简单说就是这个道理，我们的成功就在这里。经济方面的自由现在比过去多了，农民原来不可以进城的，现在可以进城、可以出国，自由度扩大了，早先甚至不允许个人养鸡下蛋，现在你可以开公司、可以打工，这在以前是根本无法想象的。我在印度时，发现那里的经济不发达，景点周围要买瓶矿泉水都没有，要跑出100多米才有，我们的景点四周摆满了摊贩，我就奇怪印度这么好的商业机会它为什么不用呢？可以说，在这点上我们已经超越了很多国家，我们过去只是靠劳动创造财富，国家穷的时候让大家上山下乡劳动去，那就错了，交换创造财富、赚钱创造财富，任何一种方式赚钱都是财富的创造。所以中国经济现在是非常开放的，老百姓赚钱的机会很多。这就是我们的成功。但我们的ＧＤＰ增加这么多，质量却不好，第一是破坏了环境，第二是分配不公平，政府拿得太多，老百姓拿得太少；老百姓中间富人拿得多，穷人拿得少。我们一方面有大量的外汇储备，一方面地方政府大量地负债、欠债，我原来在想，如果我们欠债了，一定会有一个债权人、一债务人，两者互相抵消，对整个经济来讲没有太大的问题。那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呢？有一些债务人他找不到债权人，谁借钱给我的？说不清，这样的情况如果普遍存在，就会出大问题，这就是金融危机发生的原因。
    虽然我们现在没有金融危机，没有由大银行倒闭而引起的连锁破产，但是我们的经济遇到了出口减少、失业增加、ＧＤＰ下降等等的问题，简单地讲，走好我国的经济道路就是消灭经济的不平等。当然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比如说国家垄断，国家对国有经济的偏好、对民营经济的歧视，长期以来对国企、外企跟民企的分别对待的，这就是很不平等。中国经济当然还有其他的问题了，但从根本上讲是要取消经济的特权。
    另外，具体措施还包括人民币升值、利息增加、减税、提高环境成本，这些措施肯定会给地方政府造成非常大的困难，不止政府，所有借钱的人恐怕都不会喜欢，但是不提息，房地产这么旺，利息这么低，借钱的成本低就意味着冒险的成本低，就会造成泡沫，但是政府也有它的考虑，利息提高、人民币升值必然导致大量热钱的涌入，所以这些问题都要好好权衡，在我看现在中国最大的危险，就是房地产泡沫的破裂。你看日本、台湾这些地方，泡沫破裂以后很长时间恢复不起来，因为泡沫破裂老的房子还卖不掉，新开盘的房子更没有人买了，开盘的房子没人买，农民工、建筑工人就会失业。相关的一些行业，家电业、装修业都会受到牵连，这个波及面非常广。要是有几百万、上千万的农民工失业，这是不得了的大事。而且现在通货膨胀5%了，利息一年提了多少？百分之二点几吧？负利率这么高，借点钱就等于白赚钱，这是非常不合理的。
    当然，房地产泡沫这么大，房价这么高还有人抢着买房，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土地供给不足。你们知道我的立场，反对18亿亩耕地红线，那条“红线”就造成土地供给不足嘛，地方政府用这个理由来限制土地的供给，提高地价，坐享红利。其实中国不是没有土地，我反复讲这个道理，中国土地紧张，用什么途径解决呢？土地不能进口，不能创造，唯一的方法就是不要造成土地的浪费，但实际情况不是这样，我们的亩产在提高，不需要那么多粮食，粮价很低，还不许耕地转换用地，结果大量的农用地闲置，据统计有9，000万亩土地在撂荒。这个政策完全错了，房价这么高，粮价这么低，你还要限制土地流转。我们现在希望粮价高一点，对农民有好处嘛，那你就把土地流转出来嘛，粮价就有可能提高，即便土地少了，你也可提高亩产，怎么提高亩产？增加投入，怎么增加投入？粮食价格提高就增加投入，粮食的产量有很大的弹性，你增加了投入它就多产，你把土地维护好了，这个低产田变成高产田，亩产就提高了。所以我们政策应该减少耕地，提高粮价，增加投入，这是他们应该做的。现在网上也看到很多朋友，包括很多年轻人，都在批评我的这个观点，只是简单的认为我反对保护耕地，这就不对了，你们仔细想一想我的话有没有道理？
    一句话，土地流转就是应该由市场来配置的，而不是靠强制性的行政规划来制约。其实不光是土地问题，收入分配格局的改变也是如此，我就很反对“十二五规划”这个东西，这还是靠计划经济时代的模式，应该靠市场配置。当然，要有计划是对的，但这得是一个好计划，但谁有本事为整个国家制定一个好计划呢？天下人都没这个本事。这一次的“十二五”规划中提出了要改变收入分配格局，提高工资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但说实话这个东西没办法考核，工资提高多少才合适？10%、20%、还是30%？五年之后用什么来衡量是否完成计划的标准呢？如果设立一个硬指标的话，这件事情就变质了。
    当然，有些事需要硬指标来监管，比如说环境保护、公共服务和垄断。在公共事业的管理上，我们政府做的还是不错，基础设施搞得很好。改革30年来，我们的交通、通讯、电力从没有缺过；我们的公路在发展中国家中修得是最好的。但有些方面政府的确管反了，不该管的也管了，现在税赋很高，但是服务不好。一个健全的公民社会也是我们应该得到的服务之一，但是我们现在花钱养了一群干预我们自由的人，比如说我们现在搞了一个硬性的最低工资标准，这个标准如果太低等于没有用，你定得高了吧，企业就不用人了，对就业的人有好处，但对失业的人有坏处，反而是坑了最需要帮助的人。那我们该怎么样用市场方法来提高收入？其实很简单，市场要求平等自由，要求工人能够有平等的谈判地位，现在的工人没有平等谈判的地位，所以要允许工人组织工会，提高集体议价能力，我觉得这应该是一个方向。
    以上就是我对于目前国内状况的一些看法，希望大家能够仔细思考，期待与大家的学术交流。
    茅于轼
    （编者注：此文为茅于轼口述，本报记者整理记录，本文因故删除800余字）
    （茅于轼：天则经济研究所学术委员会主席，因发表许多非主流观点，而成为近年来争议极大的经济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