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林：市场经济加剧不公平——兼评萨缪尔森的"与时俱进"

    中国经济学界的一种"主流"声音是，市场经济"到位"能够解决公平问题。
    美国经济学界的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萨缪尔森的权威性说法是，"市场经济加剧不公平"。
    自由派和保守派在"市场经济"的基础性定义上具有一致性："市场经济是一种主要由个人和私人企业决定生产和消费的经济制度。""到位"、"不到位"的分歧主要发生在政府和市场的关系上。
    中国经济学界的一种"主流"声音是，市场经济"到位"能够解决公平问题。美国经济学界的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萨缪尔森的权威性说法是，"市场经济加剧不公平"。两个对立的说法，哪个对？
    以下，我们在西方经济思想史的层面上来简略地评论一下这种分歧。
    首先，什么是市场经济"到位"，在理论上不同派别就各执一端，没有统一的说法。例如，古典经济学在这个问题上就是矛盾的，比较含糊。而在新古典经济学内部，按照奥地利／芝加哥学派（即新自由主义）的理论，取消福利制度和混合经济后，实现最自由的市场制度，市场经济才能够"到位"。越自由的市场越"到位"。而在新古典经济学保守主义一边，则认为，这是原教旨市场主义，行不通，这种"到位"要加剧不公平。按照后者的理论，有福利制度和混合经济的市场经济，才是"到位"的市场经济。但是，其代表性的大人物萨缪尔森认为，即使在这种市场经济下，还在政治方面加上"普选权"对于强势集团的制约作用，不公平的问题本身依然会存在。而在这之前的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中，帕累托说，"造成不平等的基本力量强大到国家干预所不能影响的地步"。
    当然，自由派和保守派在"市场经济"的基础性定义上具有一致性："市场经济是一种主要由个人和私人企业决定生产和消费的经济制度。""到位"、"不到位"的分歧主要发生在政府和市场的关系上。
    国内那种市场经济"到位"（和所谓"市场化"）的提法，固然是在政府和市场的关系上做文章，但是否也适用这种基础性定义呢？有文献表明，体制内是有经济学人主张全面私有化的市场经济的，并认为这样才能彻底解决政府和市场的分工问题，市场经济才能"到位"。当然，这种主张受到了批评。
    其次，什么是公平问题的"解决"，同样是各执一端的问题。按照奥地利／芝加哥学派（即新自由主义）的理论，近几十年来市场更加自由化了，机会更平等了，促进了效率，增加了财富总量和人均GDP 。这种更加自由的市场经济中，劳资之间的交换实现了各自的效用最大化，这就是解决了劳资之间的公平交换问题。其他不公平的问题也应该由市场自发解决，以保证效率，不需要政府干预。
    但是，美国自里根政府到小布什政府期间，由于他们听取了弗里德曼的一些政策性建议，实行了更加自由化的经济政策，2006 年基尼系数已达0． 47。至此，巨额 GDP总量和人均GDP 也不为共和党帮忙，两极分化瓦解了共和党的执政基础：当年末惨丢国会山。欧、日情况同然。新自由主义和弗里德曼的公信力大为下降。所以，萨缪尔森和诺得豪斯在 2001年合作发表的《经济学》（第 17版）中写道，现在众多发达国家实际上面对的是"市场经济加剧不公平"。实行市场经济的发展中国家也没有例外。萨缪尔森对此无可奈何，感叹发达国家的市场经济是"一种冷酷无情的经济"。
    一种自由主义的观点认为，"到位"的市场经济实现的平等主要是"机会平等"。在西方这种观点是比较陈腐的了。在《理性与自由》一书的第17 章中，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阿马蒂亚·森非常深刻地评论了西方传统经济学中"机会平等"在理论上的不彻底性，或者，说它具有虚伪性的因子也可以。因为，"事实上，许多实际的不平等往往可以归结为：（1 ）收入不平等；（2）将收入转换为能力的优势不平等两者的共同作用，两个因素共同作用加强了机会自由的不平等问题"。进一步看，收入不平等后面还有"最初的资源分配是恰当"还是"不恰当"的大本大源问题，而这个问题"可能要求对所有权模式的全面的重新配置，不论我们在历史上接受了什么配置模式。"这可能导致按照"革命手册"的方式解决平等问题。这种批评是作者在 1980年代作出的。 1970年代，萨缪尔森在《经济学》（第 10版）"不平等的原因"一节中的事例说得比较通俗，在富人的子女和穷人的子女之间，贫富差别并不取决于"机会平等"，个人能力微不足道。其实，就是在富人和穷人之间，也存在诸多的"不平等"是"机会平等"所根本不能解决的。
    另外，试图通过"机会平等"促进的"垂直流动"来改变社会不公平，对于大多数穷人也是希望渺茫的。萨缪尔森承认，在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中"收入和财富的不平等代代相传"。
    再次，西方新古典经济学的重要领军人物萨缪尔森，面对事实，不仅承认"市场经济加剧不公平"，而且已经修正了原来的不当说法，甚至开始逐字逐句地正面使用自己早年批判的马克思的说法。这个事实非常挑战自由市场经济"到位"能够解决公平问题的说法。
    萨缪尔森和诺得豪斯在《经济学》（第17版）中表达了如下观点：
    "美国人收入差距的扩大，许多人穷于无出路的工作和困于潦倒的左邻右舍，不过是市场经济加剧不公平的一种并非夸张的写照。此外，北美、西欧、东亚一些富国，还有世界上其他一些国家的分配也极不公平。"
    他们还进一步分析了财富分布与收入分配不公平的关系，认为财富分布的不公平加重收入分配的不公平。"在市场经济中，财富分布的不公平远远大于收入分布的不公平"。而且其趋势就是"财富的分配变得越来越不公平"，并且加重收入分配的不公平。目前，在排除"革命"和"激进"手段后，这种状况是不可治理的。
    而在1976年出版的《经济学》第 10版中，萨缪尔森也曾写道：归根到底，在资本主义中"收入的差别最主要是由拥有财富的多寡造成的。……和财产差别相比，个人能力的差别是微不足道的"。
    但是，也是在这版《经济学》中，萨缪尔森曾经批评了马克思，说他关于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中"富者愈富，穷人愈穷"的观点是错误的。但是，后来在事实面前，萨缪尔森改正了这种评论。例如，在25 年之后的第17版《经济学》中，萨缪尔森承认并使用了马克思的观点，"自由主义的竞争会带来严重的不平等。……富人越来越富，穷人越来越穷。……我们没有理由认为在自由主义的资本主义经济下，收入会得到公平的分配"！并且，在相关部分删除了对马克思的批评。萨缪尔森"与时俱进"了。
    最后，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要讲理论规范和事实。发展中的转轨国家的经验表明，在向市场经济过渡的过程中，由于一些官员与国内、外的私商勾结，大规模的公权寻租会成为加剧两极分化的一台发动机。而此间政府行为缺乏规范，公民社会机制缺失，也是重要原因。原苏东国家亦不例外。我国也存在一定的"权贵资本主义"现象。因此，针对这种特殊的过渡状态，假设达到欧、美式的市场经济秩序，发展中国家就能够解决过渡时期加剧两极分化的特殊动因问题，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如果说，达到当前欧、美式的市场经济秩序水平，就可以解决公平问题，那就与西方主流（包括非主流）经济学的常识不符，与经济史不符，与当前发达市场经济国家的现实和发展趋势不符，且玄之又玄了，是在演赵本山的搞笑小品，忽悠人了。值得问的是：经济学不是小品，研究政策性问题更是要有责任心的事情，一些经济学人硬要这样做是为什么呢？
    在《经济学》第17版的"告别辞"中，出现了一个生动又意味深长的情节：萨缪尔森和诺得豪斯想为市场经济欢呼三次，但想了一下，他们还是决定把第三次"保留到未来的某一天"，如果那一天能够在世界各地实现人人幸福的公平目标的话。但是，他们却没有为此提出任何可行的建议，并表示出坚定的信心，反而显得内心存在保留、疑虑和矛盾———这意味着什么呢？
    本文意在"拨云"，相信读者心知肚明，能够"见月"在哪里。
    阿马蒂亚·森的提示是，彻底解决公平和自由问题，需要解决"最初的资源分配是恰当"还是"不恰当"的大本大源问题以及相关联的收入分配问题。他已经再次触及了以私有制为主体的自由的市场经济不能真正实现公平和自由的核心问题以及并不能真正全面地实现"机会平等"的问题。这和中国共产党坚持"公有制为主体，国有经济为主导，多种经济成分共同发展"和"国家调控市场"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在理论上是有一种天然的内在联系的。
    作者单位：国家发改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