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之间的竞争性离岸一体化

    与源于欧陆、高度依赖于地缘的一体化模式不同，一种新的一体化方式正在兴起。欧洲的联合始于煤钢共同体。二战之后工业化的生产基础之上，生产经营的空间敏感依赖于战略性资源的丰裕地，对这些地区资源的共管派生出的关税同盟、共同市场、共同货币区的演进，受初始条件的影响，产生了路径依赖的效果。
    时至今日，生产已经越来越偏离传统工业化时代的空间整齐划一、便于控制和管理并且高度依赖于地缘因素的模式。后工业化或信息化时代“碎片化”的生产方式已悄然成型。整齐划一的生产空间已经没落，取而代之的是分散在世界各个角落的研究、开发、制造、能源、组装、测试、销售、售后服务等产业单元。与之相适应，国家间的一体化也越来越体现出超越地缘性的离岸色彩。
    中国是全方位推行离岸一体化模式的领先者。除了生产之外，中国离岸一体化的网络已经扩散到贸易、投资、货币金融诸领域。其中，贸易方面，中国在建自贸区18个，涉及31个国家和地区；投资方面，中国已跻身世界三大投资国，投资的网络广涉非洲、拉美；货币金融合作方面，中国已与全球超过20个国家、地区央行及货币当局签署了总规模超过2万亿元人民币的双边货币互换协议，还在东亚及金砖范围内推动共同（应急）储备库建设。
    从策略上来说，发展离岸一体化网络要抓住三个方面的节点。一是能源资源及技术的来源地与输送通道，这方面的节点是整合并升级碎片化的全球生产空间的关键。二是区域性市场中心，只有借助这些中心将全球主要区域性市场联通起来，形成大规模开放贸易空间，才能更好地推动分工与专业化水平的提升。三是全球性的支付清算网络及其物理支点，把握住这些节点，才能有效扩大一国货币的流通域，并在流通域内形成基于货币依赖的命运共同体。
    上述三方面物理节点或空间的背后，是三大领域的规则，即生产及技术的标准，市场或贸易投资的准则，以及全球货币规则。这些规则，是决定个体、私人部门以及国家间竞争成败的关键。
    就短期或中期而言，货币规则的威力具有无可匹敌的优势。像美元这样的国际货币就兼具全球公益产品与公害产品的特性，能够通过利诱与威逼的多重效果实现国家意图或迫使别国就范。一方面，作为全球流动性及支付清算的主要工具，美元为世界经贸活动提供了巨大的便利；另一方面，作为福利或财富分配的重要手段，美元体系又是美国转嫁国内危机或威慑国际反对力量的重型武器。
    2013年年初，笔者随团赴伊朗调研，看到美国对伊朗的金融制裁已经造成其国内里亚尔对美元大幅贬值，国际保险公司和船东协会摄于美国制裁不对伊朗石油货运提供保险又迫使其客户延迟甚至取消进口订单，已经出口的能源收益也难以输送国内，由此造成伊朗财政收入锐减及经济社会运行的困难。近日伊朗核问题六方会谈达成协议与美国的金融制裁有直接的联系。
    从长期来看，生产空间与市场空间的主导权是货币权力的基础。尽管短期甚至中期内，货币空间的权力可以一定程度上挽回生产与市场权力收缩造成的颓势，但缺乏后两者的支撑，货币权力可能突然崩溃，尤其是当一种替代性的安全货币资产出现时，这种崩溃发生的概率会陡然上升。
    维护货币权力相对优势的做法无非两种。一是打击竞争者的安全性，二是夯实自身生产、市场与货币合作空间的稳定性。如果说美国提出“重返亚太”之初，还带有离岸平衡的色彩，试图挑唆地区盟友甚至亲自出手削弱潜在的区域挑战者的话，那么到现在，美国的政策已经作出调整，开始以离岸一体化的方式重新构筑市场与货币权力的离岸合作网络。
    贸易方面，美国致力于主导TTP、TTIP和TISA谈判，意在建构本国为中心的高标准的服务及产品贸易空间。货币金融方面，美联储与欧洲央行、英国央行、日本央行、加拿大央行、瑞士央行等全球主要央行将现有的临时双边流动性互换协议，转换成长期货币协议，组成了美联储为中心的国际货币互换网络。贸易空间的整合将为货币空间的稳固提供坚实的基础。美国的这些做法，既有别于历史上以南美为“后院”的门罗主义，又有别于鼓励或容忍日本、菲律宾等向中国发起外交与准军事攻势的离岸平衡策略，却与中国力行的与全球关键支点共建合作网络的离岸一体化不谋而合。
    未来相当长时间之内，离岸一体化的竞争或将成为中美经济关系的主基调。这一局面并非坏事。对中美双方来说，尽管可能因为竞争而支付巨大的提供公共产品的成本，但与离岸平衡相比，离岸一体化更不具备对抗性，更加具备生产性，其最终的解决是以不同中心区域之间的融合与规则对接为手段，而这将为包括中美两国在内的地区经贸投资注入强大动力。例如，TPP的规则与RCEP的规则，可能因为中美双边投资协定乃至FTA的签订而实现整合，由此构造出更完整的亚太贸易空间。对中美双方的经贸伙伴而言，更是可以从双方的离岸一体化竞争中两边下注，左右逢源。例如，人民银行正在建设的人民币跨境支付系统（CIPS），将为世界客户的跨境贸易和投资活动，提供另一条人民币“高速公路”，这可以平衡掉只能走美元结算的独木桥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