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价上涨是人口的“错”吗?

      两年来，国际粮食价格不断飙升，全球又一次陷入粮食恐慌。据联合国粮农组织的统计，国际粮价在过去一年里上涨42%，有些国家的粮价在过去两年间甚至暴涨两倍，世界上已经有30多个国家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粮食危机。
    人要生存，一天也离不开粮食，所以没有人会否认人口和粮食之间的密切关系，但第一个把人口和粮食问题联系起来并形成理论的人则是英国经济学家马尔萨斯。马尔萨斯在1798年出版的《人口原理》中提出，人具有最大限度地养育孩子的本能，人口因此会以几何级数增长；而土地资源是有限的，食物供给将只能以自然级数增长；以自然基数增加的食物永远赶不上以几何基数增加的人口，最终必然会出现食物短缺，人口增加的过程最终会被饥馑、瘟疫和战争等因素所阻断。马尔萨斯的“人口——食物论”提出后，很多人奉之为圣经。在马尔萨斯及其追随者看来，粮食任何时候出现问题，必然是人口过多惹的祸。
    但是，翻开历史看一看，人口增长从来也没有成为过食物短缺的理由，事实却正好相反。自从马尔萨斯“人口论”提出到现在，马尔萨斯当年的预言不仅没有发生，而且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人类的状况都是变得更好。从营养状况来看，过去200年中人均食物消费量的增加是此前人类历史的任何时期都无法比拟的。据估计，在1781－1790年，作为当时世界上最发达国家之一的欧洲国家－－法国，每人每天的卡路里消费量只有1753卡。在18世纪末期，英国有将近一半人的日卡路里消费量不足2300卡。时至今日，世界上除了少数几个饱受战争之苦的最贫穷的南部非洲国家之外，几乎没有国家的人均卡路里摄入量低于200年前法国和英国的水平。1990年，全世界平均每人每天的全部食品供给可以折合为2712大卡热量，发达国家为3412大卡，比平均数高出25.8％，发展中国家为2495大卡，比平均数低8.0％。即使相对落后的非洲国家，平均卡路里摄取水平也达到2182大卡。目前，全球不仅基本消除了饥荒，而且人均粮食占有量大大增加，营养状况极大改善，人均预期寿命不断增加。在1840年时，大部分欧洲国家及美国的人均预期寿命只有40岁左右，100年后的1955年增加到71岁，目前已经接近80岁。现在世界上已经很难再找到人均预期寿命低于40岁的国家。
    那么，马尔萨斯及其追随者的理论错在了什么地方呢？简单说来，这一理论的根本错误就在于它强调人口的生物属性，仅仅把人口看成消费者，忽略了人口的社会属性，没有把人口看成是生产者和创新者。马尔萨斯理论的基石是所谓的“土地报酬递减律”，按照这个规律，当土地规模一定时，从投入到土地要素中所获得的收益会随投入量增加而逐渐减少。但是，在存在技术进步的条件下，“土地报酬递减律”有可能不成立。因为随着技术的进步，农业的劳动生产率会不断得以提高，在这样的条件下，食物供给增加的速度完全有可能赶上甚至会超过人口增加的速度，人类的生活水平完全可以随技术的进步而逐步得以改善。
    自马尔萨斯时代以来，人类社会确实经历了人口的快速或者说爆炸式增长。1800年，世界人口只有9亿左右，今天的世界人口超过60亿。在200多年的时间内，世界人口增加了5倍多，人类不仅没有因此遭受饥荒，而且食物变得更加充足，其根本原因就在于食物增加的速度超过了人口增加的速度。以1961－1992年食物生产增长和人口增长为例，食物增长大大超过人口增长，全世界平均超过26%，发展中国家平均超过39%,发达国家平均超过67%。与马尔萨斯的时代相比，现在的世界人口形势已经发生了根本性变化。发达国家人口转变已经完成，很多国家开始面临人口负增长问题；同时，发展中国家的人口转变进程也大大快于预期，人口增长对粮食的压力是减轻而不是加重了。从总体上看，全球食物供给满足人口增加对食物的需求没有任何问题。
    作为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中国历史上曾长期陷于人口多和食物不足的窘境。现在的中国，不仅有庞大的人口，而且还有高速增长的经济，当世界上出现粮食问题时，中国也最容易成为“替罪羊”。
    人们也许还清楚地记得，1990年代中期，美国世界观察研究所所长莱斯特·R·布朗发表了一系列关于中国粮食安全问题方面的文章和著作，如《谁能供得起中国所需的粮食》、《人满为患》等，直接把世界粮食问题的矛头对准中国。布朗认为，到2030年，中国人口将达到16亿，粮食需求猛增，按人均消费量350公斤计算，粮食需求量将达5.68亿吨，而中国粮食产量只有2.63亿吨，进口量将上升到3.05亿吨，粮食消费中的56%将依赖于进口。如果人均消费量上升到400公斤（美国水平的一半），总消费量将达到6.41亿吨，进口赤字将达到3.78亿吨。面对如此巨大的粮食供需缺口，中国虽然有足够的外汇来进口所需粮食，但世界却不能为中国提供如此多的粮食。中国粮食的供需缺口将超过世界粮食贸易总量，以至于所有粮食出口国都不能养活中国，中国的粮食问题将导致世界粮食危机，引起世界粮价上涨。
    像马尔萨斯及其追随者一样，布朗的预言今天看来也只能是一个笑话。1990年以来，中国粮食产量不断增加，1996年中国粮食产量达到创记录的4.5亿吨，曾一度出现卖粮难，粮食自给有余。2007年，粮食总产量自1985年以来首次实现连续4年增产，全国粮食产量达到1.003万亿斤，比2003年增产1400多亿斤，小麦、稻谷和玉米等三大谷物品种产量恢复到9000亿斤以上，中国目前人均粮食占有量为378公斤。作为一个拥有13多亿人口的发展中大国，中国粮食供求基本平衡，粮食自给率超过95%，少量的粮食进口也不是弥补缺口，而是调剂品种。例如，2007年中国虽然进口了3000万吨大豆，但同时出口了500万吨玉米，300万吨小麦和100万吨大米。中国用不足世界7%的耕地，养活了超过20%的世界人口，创造了世界奇迹。
    综上所述，国际粮价上涨既不是世界人口增长的结果，更不是中国人口的问题，甚至也不是世界粮食供给的问题。从粮食的供给来看，最近几年世界粮食产量连年增加，2006年世界谷物类总产量20.13亿吨，2007年21.12亿吨。世界粮农组织发布的最新报告预计2008年世界谷物类产量将达到创记录的21.92亿吨。令人难以理解的是，世界粮食产量增加不仅没有导致粮价下降，反而造成价格暴涨，2008与2006年相比，小麦价格翻了一倍多，涨幅达到120.8%，玉米价格涨幅达到139.8%，大豆上涨了146%，大米价格上涨了150%。
    除了人口因素外，还有如发展中国家食物消费结构升级等原因，但这些似乎都不足以成为推动粮食价格上涨的关键原因。事实上，造成当前粮食价格飙升的关键原因并非来自食物需求的增加，而是来自对粮食的非食物需求的迅速增加。
    此外，从世界范围内来看，粮食价格上升对不同国家的影响不同。发达国家粮食基本上自给有余，也是世界粮食的主要出口国，而且，这些国家食物消费占总消费支出的比例已经降得很低，粮价上升对生活影响程度有限。广大发展中国家的情况就大大不同。越是贫穷的国家，粮食生产本来就存在问题，粮食自给有困难，而且，这些国家食物消费占总消费的比例非常高，粮价上升对生活的影响巨大，粮价上涨带来的伤害也最严重。如果国际上粮价继续攀升，一些贫穷的国家很可能会出现人道主义灾难。
    中国是一个农业大国，也是一个独特的发展中国家，靠自己解决了13多亿人口的吃饭问题，为全世界的可持续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在国际粮价飙涨的今天，中国粮食库存充足，粮食价格只保持了适度的上涨。中国能够做到“心中不慌”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国家长期对粮食生产的高度重视。自2003年以来，国家先后出台了一系列惠农政策，免除了农业税，2008年对农民的直接补贴达到950亿元。近年国家扶持“三农”的资金以每年千亿元的额度增长。2008年，国家预算安排“三农”投入5626亿，在比上年增加1307亿的基础上，又增加252.2亿元资金。
    从长期来看，国际社会将进入高粮价时代，中国必须依靠自己解决粮食问题。作为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中国已经完成人口转变并进入超低生育水平国家行列。与此相对应，中国人口占世界人口的比重不断下降。1950年中国人口占世界人口的比重为22%，现在降低到20％左右，预计这一比例将进一步降低，2050年左右会降低到15%左右。同时，中国人口增长对世界人口增长的贡献也在不断减弱，中国人口增长占世界人口增长的比例在上世纪80年代后期为19.3%，目前下降到15%左右。中国人口目前仍然在增长，但增长速度不断减缓，预计2030年左右达到中国峰值，人口规模为14.5亿左右。如果按照人均400公斤粮食计算，粮食总产量需要达到5.8亿吨，这意味着粮食生产在今年20年左右的时间内需要提高16%左右，对于中国来说，这似乎并不是一个特别困难的任务。只要继续保持对农业的重视，保持农业的基础地位不动摇，中国完全有能力自己解决粮食问题。作为世界上耕地资源最稀缺的中国能够实现粮食自给，有着更为丰富耕地资源的其他国家为什么不能呢？
    人口永远都可以作为解释粮食短缺或者粮价上涨的一个原因，但从历史来看，人口从来也不是导致粮食短缺或者饥荒的真正原因。人口不是当前粮价飙升的主要原因，将来也不太可能成为推动粮价大幅度上涨的主要原因。从本质上看，粮食问题已经成为一个发展问题，有时甚至是国际上不同利益群体博弈的结果。为了避免在粮食问题上出现人道主义灾难，全世界有义务共同面对粮食价格的进一步攀升。
    文章出处：世界环境，2008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