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永定:金融只能充当中国经济的第二小提琴手
金融密集度
1980年以来全球金融业急剧发展,各项金融指标对GDP(国内生产总值)之比不断上升。金融业成为最赚钱的行业,大批本来可以成为优秀科学家和工程师的年轻人无论教育背景是数学、物理还是化学,都一股脑进入金融行业成为分析师、交易员和银行家。一时间,金融业成为具有无限发展前景的行业。
作为一个发展中国家,中国对于西方发达国家颇具神秘色彩的发达金融体系和活跃的金融活动自然是艳羡不已,经过三十多年的努力,终于也建成了一个基础设施完善、规模庞大的资本市场。中国一直认为“金融深化”是一个毋庸置疑的目标。中国金融现代化应该如何进一步推进?我以为,特纳(编者注:《债务和魔鬼》一书作者)提出了的“金融密集度”的概念具有很强的现实性和指导意义。
他指出,金融市场具有一种脱离社会需要而过度发展的内在倾向,并警告我们:公共政策的制定不应从定义出发,被金融创新、市场完善(market completion) 和流动性多多益善这些假设所支配。
他认为,少一点金融活动可能更好。例如,征收交易税可能使经济变得更有效率。公众所能享用的是产品和服务而不是金融服务。后者只不过是使公众所实际享用的产品和服务能够被生产出来的必要条件。金融服务是为了使经济顺利运行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因而这里有一个成本—收益的问题。因而,必须对“金融密集度”增加的利弊加以分析。
20世纪70年代后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是,在金融增长,即实体经济拥有越来越多金融资产和负债的同时,金融体系内部金融机构之间相互拥有的资产与负债急剧增长。金融机构相互之间的金融交易量远远超过相应的实体经济之间的交易。
例如,石油期货的价值是实际石油生产和消费的10倍;全球外汇交易量是全球贸易量的73倍;全球利率衍生合同是全球GDP的9倍。金融机构是最终储蓄者和最终借款者之间实现资源跨时配置的中介。各种金融工具是实现这些资源配置的载体。而金融活动存在的唯一理由是改善资源配置。但是有些金融活动,如套利、套汇活动仅仅是因市场缺陷而有其存在的理由;另一些金融活动似乎就根本没有其存在的理由。
例如,以毫秒计的高频交易,对实际资源配置的改善大概就毫无作用。一种金融产品在不同金融机构之间反复倒卖,每次倒卖都会给金融机构带来收入。实体经济为这种金融活动付出了高昂代价。但对于社会来说,这种付出是否物有所值,则大可怀疑。
高金融密集度的唯一受益者恐怕就是金融家们了。经济的金融化是最近20年来全球性贫富差距迅速扩大的重要原因。特纳指出,即便在全球金融危机爆发之后,伦敦 2500个银行家的年薪依然在100万英镑以上。这种情况大概不是伦敦所特有的。不仅如此,由于建立在金融创新基础上的各种衍生金融产品的出现,金融市场、金融体系变得异常复杂,这种复杂性使金融体系变得十分不稳定。
特纳提出的“金融密集度”概念提醒我们,金融机构和金融产品的发展是有其合理界限的,过犹不及。金融深化必须与经济发展的需要相适应。金融发展必须服务于实体经济。特纳告诉我们:金融虽然在经济发展中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但凡事都要有个度,金融和经济发展之间的关系不是线性的和无止境的。在到达某一点之后,金融活动的进一步增加、金融密集度的进一步提高对经济发展是有害的。
我以为,特纳关于金融密集度不应过高的告诫对中国金融改革蓝图的制定有重要参考价值。金融活动必须有益于实际资源配置的改善,对金融机构的设置和金融工具的创造必须严加监管,对于金融欺诈必须坚决打击。中国经济的希望在于实体经济、在于制造业,金融只能充当第二小提琴手。否则中国必将为金融业的过快、无序发展付出沉重代价。
本文节选自《债务和魔鬼》一书的中文版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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