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容易被误解的经济学——张清津
经济学看似高深,实际上却是一门解释社会现象特别是经济现象的学问。这些现象基本上都发生在我们身边,是一些司空见惯的东西。现代经济学发展到今天,几乎每一种经济现象,都有现成的经济学理论来解释。另一方面,对于很多司空见惯的现象,人们都有自己的解释,甚至有约定俗成的大众共识。这些共识有的符合经济学原理,有的则不符合。本文就试图选几个共识,来指出它们有可能背离经济学原理的地方。
“忙”得没有时间
我们经常会遇到这样的情况,你要组织一个活动,请别人参加,人家却说自己太忙,实在没有时间,来不了了。大多数人都会觉得,这个理由很正当,似乎“忙”这个辞足以表明某人无法分身去做另一件事。但实际上,用经济学理论一分析,就可以得出不同的结论。如果某人以“忙”为借口不参加你组织的活动,只能说明你组织的这个活动对于他来说不重要,起码不如他所“忙”的那个事重要,而不是他忙得没有时间。
经济学认为,人总是面临着许多选择。理性人会通过比较,从众多选择中选取对自己最有利或获益最大的事。所以在任何时候,人们所忙的都是自己认为对自己最重要的事,同时舍弃那些对自己不太重要的事。恋爱中的女孩逼着男友说出在自己和他妈同时落水时他先救哪一个,就是在测验自己和他妈在男友的心目中谁更重要。如果男友先救自己的母亲,女友抱怨他时他会说他当时在“忙着”救自己的母亲。同理,先救女友受母亲抱怨时,他会辩解说自己当时在“忙着”救女友。NBA规定,在赛季开打前,所有的球员都必须参见新闻发布会。但乔丹当红时,有一年,他宁愿交1万美元的罚款,“忙着”和巴克利去打高尔夫球,也不去参见新闻发布会。这说明,打高尔夫球给他带来的快乐,超过了1万美元在他眼中的价值。他的行为根本不能说明,他忙得没有时间来参见新闻发布会。
当然,有时候也会面临着很多价值差不多的选择,这时候的选择可能就有随机的成分。例如,在周末早晨,某人既可以外出散步、爬山,也可以在家看电视、听音乐,这几项选择可能都是他所喜欢的。这时候他的选择可能就具有很多的随机性。女孩问男友在自己和他妈之间先救谁的问题之所以愚蠢,就是因为二者很难分出谁更重要。
在不同的社会,因为价值观不同,所“忙”的事也不一样。在西方,人们经常以“陪家人”为借口来推掉很多应酬。但在中国,如果以“陪家人”为借口来推脱朋友,则会被认为不成理由,也就是说,“陪家人”在中国似乎不是一件值得忙的“事”。以此为托词,会得罪朋友的。
所以,如果某人以自己忙为理由来推脱你,千万不要认为他真忙,而是你的事对他不重要。有人宁愿呆在家看电视,也以“忙”为理由不来参加你的活动,说明你的活动在他眼里还不如他在家看电视重要。
拍马屁不可取
拍马屁绝对是一个贬义词,是一件似乎人人都鄙视的事。金庸在《鹿鼎记》中曾写到这样一个故事:韦小宝遇到一个人,很有个性,特别不善于拍马屁。当时韦小宝心想,有个性而又不善于拍马屁的人,一般都是很有能力的人,于是他就一反常态,重用这个不善于拍马屁的人,结果真用对了,这人的确很有能力,帮了他很多忙。
虽然在金庸笔下韦小宝是个小痞子,但在用人上韦小宝却的确有过人之处。但在现实中,有韦小宝这种优点的人并不很多。大多数人都善于“吃马屁”。所以,拍马屁非常有市场。有一次有人问我,现代中国最重要的技能是什么,我好不迟疑地告诉他:拍马屁。因为在当前,除了拍马屁之外,任何一项独立的技能,都无法保证你获得成功。一无所能靠拍马屁成功的例子却屡见不鲜。例如,你的工作能力特强,是否能够得到重用呢?不一定。很多很有能力的人,因为特别有个性,都无法得到重用,这样的例子太多了。相反,拍马屁的人却往往能够得到重用。我认识一个人,可以肯定地说,他一无所能,但人家却什么荣誉都获得了,不仅早早地就评上了高级职称,而且什么“劳模”、“特贴”等一干荣誉,应有尽有。人家就靠一招:拍马屁。可谓“一招鲜,吃遍天”。
拍马屁既然那么可耻,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前赴后继地“拍”下去呢?其中自有经济学道理。
第一个道理就是拍马屁是成本最低的。获得成功的途径有很多,例如,知识、技能、运气、出身等,但这些都不是容易获得的。知识和技能如果没有多少年的刻苦学习和勤奋练习,是无法获得的。运气和出身,又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只有拍马屁是无论出身、年龄、长相、性别等条件,谁都能做,而且特别容易做。在所有能够获得成功的要素中,拍马屁是成本最低、门槛最低、最容易做却有风险最小的。俗话说,好拳不打笑脸。即使对方不吃马屁,也不会打击拍马屁的人。所以,拍马屁是个永远不会赔本的买卖。
第二个道理就是拍马屁符合比较优势原理。一般善于拍马屁的人,都是没有什么才能的人。这种人如果通过自己的才能来获得成功,显然没有竞争优势。而很多有才能的人,通常都有点傲气,这些人又基本不善于拍马屁。所以,没有才能的人,在拍马屁上有比较优势。通过拍马屁来获得成功,几乎成了他们的唯一选择。
但是,拍马屁要获得成功,也需要一定条件。一般的规律是,在公共部门拍马屁特别有效,在私有部门却不尽然。因为在公共部门,有权力的人一般不特别关心效率,所以就特别喜欢那些拍自己马屁的人。相反,在私有部门,因为决策者比较关心效率,对于无法提高效率的拍马屁者,即使自己喜欢也不敢重用。
可见,不要轻易否定拍马屁的人,他们也是理性人,是在特定环境下做出的最优选择。要改变拍马屁的风气,需要改变的是环境条件,而不是简单地谴责拍马屁的人。
自由就是为所欲为
前不久,在一个讨论限制私家车使用的电视节目中,有一个反对限制私家车的人振振有词地说:购买和使用私家车是公民的自由,政府有什么理由限制私家车?
什么是自由,从这个人的言语中可以看出,他心中的自由就是为所欲为,至少是只要不违法,就什么都可以干。但实际上,确保不会伤害别人和社会的那些东西才是个人的自由。如果你所干的事,对别人有伤害,或者对社会或公共利益有伤害,你就没有自由。
我们再看看私家车是不是这种情况。首先,汽车一发动,就会产生尾气。汽车开一路,就会散发一路尾气,这无疑对环境造成了伤害,对路边的行人造成了伤害。只不过是这种伤害比较小,通常是可以容忍的。但如果车辆太多,所累计的伤害大了,就不能容忍了,就要对汽车使用进行限制了。其次,汽车要比行人和自行车等交通工具占用更多的路面,实际上是剥夺了行人一部分使用路面的自由。如果道路足够多,还看不出汽车对行人的伤害,但当汽车过多造成交通拥堵时,就会使行人行走不便。显然汽车使用者的自由伤害了行人的自由。所以,虽然不违法,但个人并没有绝对自由来使用汽车。
制度的作用就在于将外部性内在化。既然汽车产生了这么多的外部不经济,政府制定制度来限制汽车使用,就是一种合理的举动,并不存在伤害个人自由问题。
可见,自由并不是为所欲为,而是能够合法行使的那些权利。
不要轻信别人
在我们的日常用语中,轻信好像是个贬义词。说某人“太轻信别人了”,好像是说某人不太成熟一样。电视节目中,在播放了某些骗子的行骗过程之后,主持人往往还要再提醒观众,不要太轻信别人。说诈骗行为除了骗子不遵纪守法以外,也与许多人容易轻信别人有关。
如果轻信是个贬义词,是不可取的,那么正确的做法就是不轻信,就是怀疑。也就是说,在日常生活中,我们要时时用怀疑的态度来看待社会。这样做行得通吗?
人类由个体而组成社会,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信任。如果人与人之间的信任程度是零,人类个体是无法组成社会的。如果我们对社会一点也不信任,我们一出门就会怀疑是否会遭到暗杀、抢劫,这样我们连门都不敢出。如果外出购物就会怀疑是否对方要了我们的钱而不给商品,去集市出售商品就会怀疑别人是不是会拿了东西不给钱,这样商品交易就不会存在,社会连基本的专业化分工也不会有。在这种怀疑气氛下,社会是无法运转的。所以在一个社会中,我们所有的行为几乎都建立在一种信任的基础上。可以说没有信任就没有社会。我们就是要相信别人,才能够组成社会,并保证社会的正常运转。所以,轻信别人有什么错呢?难道见到任何一个人都要对他进行怀疑吗?不错,我们不能轻信坏人。但是,坏人的脸上又没有标签,我们怎么知道谁是坏人呢?在一个正常的社会,是不能无端地怀疑别人的。社会信任的程度越高,人们的幸福指数就越高。
经济学告诉我们,一个社会的确需要信任,但信任是需要制度来保障的。而制度是必须有惩罚机制的:社会必须有一套制度,对行骗的人进行惩罚。贝克尔认为,犯罪也是一种旨在牟利的经济行为,犯罪动机取决于犯罪的成本。之所以有人喜欢行骗,是因为行骗比正常的市场活动挣钱更快。一个好的制度,就是要让那些抛开正常的市场活动、专门依靠违法的歪门邪道来挣钱的人,付出高昂的成本,从而抑制甚至消除这些人以非法途径来挣钱的动机。制度越好,则违法的人越少。违法的人足够少了,社会就会建立起基本的信任。
制度特别是法律、规章等正式制度,是靠政府来执行的。只有政府才有合法的、有专业才能和设备的执法能力,民间是没有这种能力的。行骗的人如此之多,说明制度执行得不好。正确的做法是采取措施提高政府的执法效率,打击行骗,而不是让民众来擦亮眼睛,识别骗子或者不“轻信”骗子。鼓励人们之间的不信任,是社会的一种倒退。
所以,诈骗现象过多,是政府执法不好,责怪民众“轻信”是没有道理的。
制度创新好
和前面的“轻信”相比,“制度创新”绝对是个褒义词。有没有创新欲望和能力,几乎成了衡量干部领导能力和员工工作能力最重要的指标。在此背景下,几乎所有的文件中都充斥着“创新”字眼,一时间好像中国俨然成了一个创新大国。制度创新也成了干部、学者等人津津乐道的事。
但已故经济学家杨小凯则对“制度创新”一说却持否定态度。他认为,世界上的好制度有的是,很多好制度直接拿来用就可以,用不着费尽心思去创新。借用制度的成本显然要比自己去创新制度低得多。
制度经济学家也认为,制度和技术一样,也是可以比较并服从竞争的。好的制度能够有效地降低交易成本,将外部性内在化。在竞争中,好的制度最终会得到传播,并取代坏的制度。例如,股份制一出现,很快就在全球范围内得到了采用。因为这种制度很好地促进了企业的发展和扩张。
但在中国,却一直有一种“中体西用”的思维,认为在与先进的西方打交道时,我们只需引进西方的技术就可以提高中国的实力,而西方的制度则大可以弃之不用。或者在引进西方的技术时,由我们自己来“创造”新制度,亦即有中国特色的制度。所以,中国人在引进西方的技术时,几乎好不犹豫,但对西方的制度却视如洪水猛兽。这种思维方式显然是不正确的。所谓的社会管理制度,无非是管理社会的一种方式和方法,和“股份制”、“泰罗制”一样都是管理方式,其区别无非是前者是管理社会的,而后者是管理企业的。好的企业管理制度引入后能够提高企业效率,好的社会制度引入后也能够提高社会管理效率。所以,所谓的社会管理制度,无非是一种管理社会的“技艺”或“技能”。西方的很多制度并不是仅仅适应于西方社会的,而且因为他们的经济发展比较快,较早地开发出了适应于较高经济发展形式的社会管理技能。可见,引进制度和引进技术在本质上没什么不同。
即使中国人在非常诚恳地引进西方的技术,被引进的技术还是会变形,从而使“原装进口车”蜕变为“国产车”,如果我们完全靠自己来“创新”技术,会生产出什么“有中国特色的国产车”呢?同理,在社会管理制度上,谁能够保证自己创新的制度比引进的先进制度更有效率呢、使用成本更低呢?
所以,拒绝采用现有的好制度,却费力不讨好地去“创新”制度,无非是把原有的好制度扭曲,使之符合某些既得利益者的胃口或利益。所谓的“创新”,无非是某些人保护自己利益的托词。
(选自《经济学家茶座》57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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