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我国财政政策退出的宏观经济影响

    一、研究背景
    为应对国际金融危机,2008年我国推出4万亿一揽子财政刺激政策,成功扭转了经济增速下滑的趋势,对于稳定亚洲以及世界经济起到了重要的作用。随着经济形势的好转,本轮财政刺激政策的转向问题已经被提上了日程。一方面,我国货币政策已经收紧的情况下,如果财政政策也开始退出,宏观调控“双紧”政策的叠加是否会加大我国宏观经济出现硬着陆的风险?另一方面,当前的通胀水平屡创新高,财政政策的退出能否起到稳定物价水平的作用?这一系列财政政策退出问题成为了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
    虽然已有文献分析了财政政策的经济影响,但在方法上都存在一定的局限。目前,大多数文献主要采用三类方法:第一类采用定性的方法综述和分析财政政策的经济影响(陈奇斌,2010;李颖,2010;熊毅,2010)。第二类运用向量自回归(VAR)等计量模型研究财政政策的影响。从产业来看,张斌(2011)分析了财政政策对传统产业、新兴产业和落后产业的动态影响。从对经济和物价的影响看,于艳萍(2006)采用SVAR分析了财政政策对我国的经济增长和物价的动态影响。同样,张颖熙和柳欣(2007)也运用计量经济学方法考察了国内消费需求与财政政策的关系。还有一些文献对财政政策的演化路径、有效性、动态性均衡以及时滞等方面进行了深入的研究(李海莲,2010;杜云和周红刚,2009;王立勇,2008;王树华和方先明,2006)。第三类运用宏观经济理论模型进行分析。一些文献研究了R&D驱动经济下的最优财政政策研究和税收与财政支出结构对经济增长的影响及其作用机制(严成樑和龚六堂,2009;严成樑、王弟海和龚六堂,2010)。王文甫(2007)和章和杰和陈威吏(2008)也分别利用内生经济增长理论和修正后IS-LM模型分析了财政政策的影响。
    上述方法通常只能利用历史数据和简单的结构关系分析有限产业的影响,很难分析整个宏观经济各个产业之间的交叉影响、贸易格局和劳动力市场的影响。因此,本文将利用国家信息中心的SICGE模型分析2011年财政政策退出的宏观经济和产业影响。本文集中回答以下问题、财政政策的退出对我国经济增长、物价和就业形势会造成怎样的影响、国内各个行业将会受到怎样的冲击以及这种冲击的幅度有多大?
    二、SICGE模型
    SICGE(StateInformationCenterGeneralE-quilibrium)模型是一个基于MONASH动态CGE模型的中国动态可计算一般均衡模型(Dixon,Par-menter&Sutton,1982)。该模型是由国家信息中心和澳大利亚MONASH大学CoPS(Center of Policy Studies)中心共同研制和开发的。模型包含137个产业部门、3种投入要素(劳动力、资本、土地)和6个经济主体(生产、投资、家庭、政府、国外、库存)。模型同时考虑了8类流通投入(Margin),分别为:海运、空运、铁路、公路、管道运输、保险、贸易(批发和零售)、仓库贮存(Dixon&Maureen,2002)。模型数据基础为中国2002年投入产出表以及2002~2008年相关的中国经济数据(Mark&Glyn,2008)。
    SICGE模型是在融合了MONASH模型主要结构的基础上,依据中国经济有关特征和数据建立。它是基于瓦尔拉斯一般均衡理论以及投入产出理论,其基本的方程体系以及基本方程包括了生产模块、需求模块、流通消耗模块、进出口贸易模块、价格模块等。同时,为了实现模型的动态化,SICGE模型还加入了一系列动态化的元素,如跨期动态链接、数据的动态更新和劳动力模块等(Dixon&Mau-reen,2002)。另外,SICGE模型还可以通过测算历史时期的参数外推进行部门和产业预测(刘宇,2010)。最近模型在长期预测和实证检验方面也取得了长足的进展(Dixon&Maureen,2009)。
    SICGE模型基准情景和政策情景的设定。基准情景设置主要是参考了澳大利亚MONASH大学CoPS中心的标准方法(Mai,2006)。对于2002~2010年的宏观变量进行了校准,包括私人消费、政府消费、固定资本形成、总进口、总出口、GDP价格和劳动力等数据(中国统计摘要,2011)。从4万亿投资的资金来源来看,主要是由政府主导的投资,①所以一个较好的度量指标是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中的国家预算内资金的变化。但是由于两方面原因我们不能直接采用这个指标,第一,指标的概念不同。模型中是固定资本形成并不是固定资产投资。第二,指标的详细程度不同。在SICGE模型中没有区分政府投资和私人投资。鉴于以上两个原因,我们采用世界银行数据库中的WDI(WorldDe-velopmentIndex)数据库中的固定资本形成不变价的增速。对于2011年的基准情景,我们假定固定资本形成继续2009~2010年的高增长,平均增长率为15.6%。政策情景认为在2011年的固定资本形成的增长率将回落到2004~2008年的平均增长率(8.5%)。②也就是说固定资本形成的增速回落到危机前的正常水平。
    三、模型的结果
    (一)宏观经济影响
    1.2011年财政政策退出对我国经济负面冲击较小。与基准情景相比,2011年我国财政政策退出将导致GDP下降0.60%。如果2011年我国经济增速按8%来计算,大致相当于我国出现连续四周的经济停滞。所以,财政政策退出对我国的经济增长影响很小。通过对支出法GDP的分解,我们发现经济增长的下降主要是由投资需求下降造成的。由于2009~2010年财政政策支出主要用于大规模的基础设施投资,所以,该政策的退出导致总投资下降6.11%。另外,总投资下降导致预期资本回报率下降,从而进一步带动投资回落。因此,我们认为2011年货币政策收紧和财政政策退出产生的叠加效应对我国整体经济影响不大。
    2.2011年财政政策退出对通胀有很强的抑制效应。从物价水平看,2011年财政政策退出将会导致国内整体价格出现下降。模型结果表明,财政政策退出导致2011年我国国内物价比基准情景下降2.14%。由于国内物价水平下降,从而导致居民消费者价格指数也下降1.80%。国内物价水平下降主要是由于总投资的下降也带动了外国对华投资的回落,从而降低了对人民币的需求,引起我国实际汇率的贬值(2.18%),间接导致国内整体物价水平下降。因此,财政政策的退出一方面对当前的居高不下的通胀有很强的抑制作用;另一方面,对人民币汇率的加速升值有一定的缓冲作用。
    3.2011年财政政策退出将会导致失业率有小幅的上升。从就业水平看,失业率将会有所上升。模型显示,2011年我国的就业将下降0.80%,总体上对我国的就业影响很小。由于劳动力相对价格上升导致企业对工人雇用减少。由于失业人数增加,加剧了劳动力市场供大于求的紧张局面,致使名义工资和实际工资率分别下降1.9%和0.16%。因此,财政政策退出对我国收入分配制度改革产生一定的负面影响,不利于提高劳动力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
    4.由于贸易条件恶化导致贸易盈余进一步增加。由于汇率贬值导致2011年我国出口产品价格下降1.13%,总出口量增加4.58%。由于SICGE模型假定进口价格是外生给定的,③因此,预计2011年我国的贸易条件将出现恶化(-1.13%)。由于我国近年来贸易条件持续恶化,因此,财政政策的退出将会进一步加剧贸易条件的恶化态势。另一方面,由于经济总需求下降和进口相对价格上升,我国的总进口量下降2.40%。因此,总的来看2011年我国的贸易盈余将会增加。这可能会对我国目前的人民币汇率升值速度造成一定的压力。
    表1 主要受益和受损产业的产出和价格变化(%)数据来源:SIC-GE模型模拟。
     
    5.财政政策的退出对我国发展方式转变有重要的影响。一方面2011年政策的退出将会导致我国内、外需比重进一步失衡。与基准情景相比,2011年我国的贸易平衡项(X-M)增加6.98%,而表示内需的CNE④下降3.31%。另一方面政策退出将会优化我国的内需结构。2011年我国私人消费和政府消费分别下降0.83%和0.82%,而总投资下降6.11%。虽然消费支出也出现下降,但是总投资的下降幅度更大,所以,内需中的消费份额增加而投资比重下降。
    (二)主要产业的影响
    1.建筑业、水泥、其他非金属矿和汽车等产业将会受到负面冲击。表1第二列出了受到负面冲击最大的前20个行业。排在前三位的分别是建筑业(-5.74%)、水泥、石灰和石膏制造业(-4.41%)及农林牧渔专用机械制造业(-4.08%)。
    表2 主要受益行业的出口份额与产出变化(%)
     
     数据来源:SIC-GE模型模拟。
    其中,一部分行业是因为总投资的下降导致对投资品的需求下降。这也意味着产出中大部分都是被用做投资的产业受到的影响较大。模型显示,所有产品的投资比例为14.5%,而这些行业用作投资的比例远远高于平均值,所以这些行业产出受到直接的负面冲击。这一类产业包括建筑业(94.3%)、农林牧渔专用机械制造业(61.5%)、汽车制造业(41%)、铁路运输设备制造业(41.8%)、其他专用设备制造业(52.5%)和金属加工机械制造业(38.9%)。一个例外是科学研究事业,虽然只有15.6%用作投资,但是仍然受到负面影响。这是因为科学研究事业超过60%用于政府支出,而政府支出的下降也导致该产业的产出下降。
    另一类行业受到冲击是由于下游产业的需求下降所致。如水泥、石灰和石膏制造业、耐火材料制造业、其他非金属矿制造业、林业、钢压延加工业、其他非金属矿、租赁业、水利管理业和地质勘探业等主要是用作建筑业的中间投入,所以,建筑业产出下降导致对上游行业的需求下降。同样,炼钢业是由于钢压延加工业产出下降。
    其中,蔬菜、仓储业和计算机服务和软件业有些不同。蔬菜主要用作私人的消费,由于私人消费支出下降,所以蔬菜产出下降。仓储业一方面是由于主要用作建筑业的中间投入导致产出下降;另一方面,在模型中,仓储业是一个流通部门,由于整个经济增长下降导致仓储服务需求减少。计算机服务和软件业则是由于下游部门批发和零售贸易的收缩和总投资需求减少共同作用的结果。
    2.棉纺织品、玩具体育娱乐用品和电子元器件业等出口导向型行业将会受益。附表1第五列出了受益最大的前20个行业。排在前三位的分别是纺织制成品(3.90%)、其他肉类(3.21%)和针织品、编织品及其制品(2.95%)。
    由于汇率贬值导致我国产品的出口价格下降刺激了我国出口导向型产业的产出扩张。这类产业包括其他肉类、针织品、编织品及其制品制造业、文化、办公用机械制造业、水产品加工业、玩具体育娱乐用品制造业、其他通信、电子设备制造业、航空旅客运输业、娱乐业、仪器仪表制造业、纺织服装、鞋、帽制造业和橡胶制品业。从表2中可以看出这些行业的出口份额远远高于平均出口份额13.7%。如其他通信、电子设备制造业和文化、办公用机械制造业的份额分别达到98.4%和97.5%,几乎所生产的所有产品都是用来出口的。所以,当汇率贬值时这些行业的产出将会增加。上述不同行业的产出扩张的差异主要取决于出口份额和产品价格的下降幅度。虽然其他通信、电子设备制造业的出口份额达到98.4%高于针织品、编织品及其制品制造业(83.5%),但是其他通信、电子设备制造业的价格降幅(-0.51%)小于高于针织品、编织品及其制品制造业(-0.67%),所以,导致该产业的产出没有针织品、编织品及其制品制造业增加的多。
    一个问题是为什么航空旅客运输业的产品价格上涨了0.02%,但是出口却增加了5.77%,从而带动产出增加2.49%(见表1)?这是由于在我们的SICGE模型中,出口产品分为两类:第一类是传统的产品,这类产品是指我国贸易量较大而且其出口主要取决于各自产品的出口价格决定。第二类是非传统产品,这类产品包括一些出口量相对较小而且该产品的出口不会受到出口价格的影响。对于这类产品我们假设这种产品跟随这一类产品出口量变化而变化。非传统产品的总价格下降1.41%,所以出口量增加5.77%。因此,航空运输业的出口量也同样增加5.77%。其中非传统产品还包括其他肉类、水产品加工业、娱乐业和橡胶制品业。
    还有一些行业除了受到出口带动外,下游行业的产出需求增加也拉动了行业的产出。这一类行业包括纺织制成品、毛纺织和染整精加工业、皮革、毛皮、羽毛(绒)及其制品业、棉、化纤纺织及印染精加工业和麻纺织、丝绢纺织及精加工业、电子元器件制造业和基础化学原料制造业。其中,纺织制成品、棉、化纤纺织及印染精加工业、麻纺织、丝绢纺织及精加工业、毛纺织和染整精加工业行业有超过1/3的比例投入到产出扩张的纺织服装、鞋、帽制造业(1.93%),所以,下游产品的需求也刺激了纺织制成品业的生产。皮革、毛皮、羽毛(绒)及其制品业和电子元器件制造业主要是作为本行业的主要投入,所以,出口导致该产业的扩张也拉动了其对自身产品的需求。基础化学原料制造业主要是用作专用化学产品制造业的中间投入,所以专用化学产品制造业的产出增加也拉动了基础化学原料制造业的产出扩张。
    与其他产业不同,棉花和采盐业的出口份额较低,分别只有2.5%和1.6%,所以,汇率贬值对这两个行业产出的影响较小。这两个行业的产出增加主要是由于下游行业的需求增加导致的。如棉花和采盐业分别是棉、化纤纺织及印染精加工业和基础化学原料制造业的最主要中间投入,⑤所以,这两个行业的产出增加也带动了对棉花和采盐业的中间需求。
    四、结论及政策建议
    本文认为在没有来自国际社会巨大冲击的影响下,即使在收紧货币政策的同时,扩张性财政政策进一步退出,对宏观经济造成硬着陆的风险也很小,而且财政政策的退出对于当前居高不下的通胀也有很强的抑制作用。政策建议如下:
    (1)在总量退出的前提下调整支出结构,把握“有保有压”的原则。大幅削减制造业和基础设施等方面的投资,维持甚至增加包括养老、教育、医疗等民生领域的投资。
    (2)退出应采取渐进式的转向路径。首先,从短期减税政策最先退出。以部分消费刺激政策为代表的减税政策由于短期政策意图十分明显,在经济复苏的背景下应该先退出。其次,部分投资政策随后退出,主要是考虑到投资依赖政策的负面影响。
    (3)重大基础设施投资要注意连续性,保证已开工项目能顺利完成,避免出现“三角债”、“烂尾楼”等现象发生。通常来讲,一般的基础设施建设周期为3~5年,政府在刺激政策结束时要制定配套的后续资金投入措施,防止突然退出导致资金链断裂。
    (4)在目前全球经济非均衡性复苏的环境下,仍然面临很多不确定性和风险。如美国面临调整债务上限,欧元区外围国家面临整顿财政赤字和削减政府支出的压力,所以,财政政策退出的时机和路径选择要充分考虑到可能面临的复杂多变的国际环境。
    做好相关研究的政策储备,以便能及时应对可能出现的国际环境恶化的负面冲击。
    注:
    ①2008年中国政府推出了“扩大内需4万亿元投资计划”,其中4000亿元用于廉租住房、棚户区改造等保障性住房建设,3700亿元用于农村水电路气房等民生工程和基础设施建设,15000亿元用于铁路、公路等重大基建和城市电网改造,2100亿元用于节能减排和生态工程建设,3700亿元用于自主创新和产业结构调整,10000亿元用于
    汶川地震灾后恢复重建。与欧美各国以刺激消费为主的财政刺激政策不同,中国的财政刺激计划以政府主导的投资为主要内容,其中又以基础设施建设为主。
    ②我们也对国家预算内资金的固定资产投资进行了计算,变化幅度基本相同,基准情景37.5%,政策情景20.5%。
    ③在SICGE模型中进口采用的是小国假设,即我国面对的进口产品价格不会随着进口需求变化而改变,是一条水平的供给直线。当然,也有一些国家CGE模型采用斜向上
    的供给曲线,如澳大利亚Cops中心开发的USAGE模型。
    ④GNE只包括私人消费、政府消费和投资三部分,不包括出口和进口。
    ⑤棉花有84%都是投入到棉、化纤纺织及印染精加工业,而采盐业的85%都是投入到基础化学原料制造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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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责任编辑:陈建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