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资本市场的基本问题

    时间:
    2001年10月14日（周日）上午9：15
    地点:
    大讲堂四季厅
    主讲人简介:
    曹凤歧, 男，汉族，1945年7月12日生于吉林省扶余县（现为松原市）。1965年考入北京大学经济系政治经济学专业。1970年留校任教至今。曾任北京大学经济管理系副主任、工商管理学院副院长、光华管理学院副院长，现任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大学金融与证券研究中心主任，纵横顾问委员会顾问,全国工商管理硕士（MBA）教育指导委员会委员，中国金融学会常务理事，北京市经济学总会理事。北京市金融学会理事。1987年曾被奥地利维也纳经济大学聘为客座教授，现为香港城市大学兼职教授。
    主持人：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欢迎光临世纪大讲堂。今天来到我们演播现场的是北京大学金融与证券研究中心的主任曹凤岐先生，他给我们带来的讲题是中国资本市场的热点问题。有请曹教授！（掌声）
    好，咱们在节目正式开始之前先有一段简单的聊天，让大家了解您个人。我看到您的名字一般都是在看到厉以宁先生的同时，经常是看到了厉先生就看到了曹先生，据说你们是现在活着的经济学家里的泰斗了。
    曹凤岐：我还肯定谈不上。
    主持人：有人跟我这么说。尽管大家这么说啊，对您的评价特别高，但是我对您的了解特别少，我就知道您写过很多文章和很多书。不知道您是何年生人？
    曹凤岐：本人是1945年7月12号，我满月三天，日本投降。（掌声）
    主持人：那55年您十岁，十岁的时候您的学习情况是什么样子的？
    曹凤岐：我当时还是比较聪明的，学习比较好。
    主持人：聪明又学习好的人是比较少见的，像我这样的聪明的孩子小时候学习就特差。（掌声）好，咱们十年十年的演进，65年的时候？
    曹凤岐：65年我考进北大，是文化大革命前最后一级大学生，66年就不再招生了。
    主持人：那您是20岁考大学？
    曹凤岐：对，在东北上学都比较晚，而且我还休学了一年。
    主持人：为什么？
    曹凤岐：家庭比较贫困。
    主持人：上北大学的什么专业呢？
    曹凤岐：经济学，政治经济学。
    主持人：当时的学制是5年的吧？那您70年毕业？
    曹凤岐：对。
    主持人：毕业时您25岁了，当时想过怎么办？是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还是躲进书屋，继续读研究生？
    曹凤岐：我留在北大了，我主要是做班主任，带学生。
    主持人：那您这段历史非常非常重要了。有一种说法，说文革十年，北大留给社会的影响全部都是负面的，您没有离开北大，留下了，您大致是什么样的角色？
    曹凤岐：我一方面带学生，一方面学习。
    主持人：您是带学生学习呢，还是带学生武斗呢？
    曹凤岐：不是武斗，因为70年以后工农兵入学就没有武斗了。
    主持人：那从70年到76年之间您有可能带学生学习吗？
    曹凤岐：那时候叫做“工农兵上大学，边学习，边与社会打交道”，我带学生到乡下去，到过大庆、大寨，也到过工厂。
    主持人：您自己做过工吗？
    曹凤岐：我也做过工啊。我在织布车间擦机器，保养工。还在北京汽车厂干了半年多，212的吉普车，我在地盘车间，流水线上。对当时的管理还是有所了解的。
    主持人：您在组装车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可以自己改进一下的？
    曹凤岐：改进是不可能的，主要是当时管理很差。我们在装配车间，20号以前是装不了的，因为原料来不了。到20号以后，我们车间主任兼党支部书记就站到一个板凳上跟我们讲：“同志们，革命加拼命，关键时刻不要命！大家上啊！”我们的车是支援越南的，那时候有个口号：质量就是生命！
    主持人：那个时候您有没有对国家、对民族工业非常忧思的东西？
    曹凤岐：当然是有的，我觉得当时中国的管理实在太差了。
    主持人：当时是偷偷地想，不敢说出来吧。什么时候敢说出来的？
    曹凤岐：改革开放以后了。我们这些人说得很早，股份制、证券市场，几乎在80年代初我们就开始说了。
    主持人：好，通过谈话咱们已经基本了解了曹教授是什么样的一位学者。现在咱们言归正传，请曹教授给我们做精彩的讲演。有请！（掌声）
    很高兴和大家谈一谈中国资本市场的问题。中国资本市场的热点问题很多，最核心的是证券市场的问题，我想就证券市场问题谈一谈。
    第一个问题是如何看待中国的证券市场，中国证券市场到底有什么特点。
    中国证券市场可以说从1990年开始算，深圳证券交易所和上海证券交易所开业，到现在已经快到11个年头了。中国证券市场的第一个特点是发展非常迅速。就股市来说，90年我们成立两家交易所的时候，中国只有13支股票，也就是上海老八股和深圳老五股。到2001年8月份，我们的上市公司已经是1151家，包括B股的公司，我们还有56家境外上市公司在纽约、新加坡等地上市。境内上市公司现在股票的总市值是48000亿人民币，相当于GDP的50％，流通市值是15900亿。除此之外，我们还有证券投资基金，有十几家基金管理公司。最近我们还发了两支开放式基金。上海证券交易所和深圳证券交易所从地区性交易所变成全国性的。而且中国证券交易市场还有个很大特点，我们的发行交易无纸化在国际上是先进的。所以可以这样说，中国证券市场在中国企业资源调配、在整个中国的市场经济发展中起了越来越重要的作用。也可以说，中国证券市场体系是整个中国市场体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这一点人们已经看的越来越清楚。
    第二个特点是这个市场逐步走向规范。证券市场的法律法规建设逐步完善，我们制定了公司法、证券法，目前我们有200多项关于证券的法规，对证券市场发展是非常重要的法律保证。另外，我们的监管体系也逐渐完善，原来有国务院证监委和证监会，现在统一了。所以第二个特点也可以说是中国证券市场在规范中发展。
    第三个特点，尽管我们取得了很大成绩，我们在规范中发展，但是中国证券市场目前存在的主要问题还是不够规范。不规范表现在几个方面。总体上说，我们的上市公司的质量还不够高。过去，在证券市场发展的初期，中国上市公司受计划经济、行政的影响还是比较严重的，真正的够上市条件的公司未必能够上市，不够上市条件的也可能上市了，因为我们还有一个口号：发展证券市场，为国企改革服务。这个口号就造成国企优先上市，而且名额分配到各地，可能是谁的企业感情投资比较好就给谁了。另外还造成一个问题，就是“谁穷谁上市”，应该是最好的企业去上市的，这个是最穷的企业上市，叫做“越穷越光荣”，这种情况下，为了能上市，它就包装上市。这个包装就产生很多问题，实际上有的时候不只是包装了，是化装、是伪装、是女扮男装，质量有很大问题。大家看到，最近的银广夏事件，可以说那些利润全是假报出来的。这种现象对中国证券市场的健康发展起来非常大的负面影响。第二个不规范的表现是中国证券市场上操纵市场、证券欺诈、内幕交易的行为还是比较严重的。尽管我们的证券法对禁止这些市场行为做了非常详细的规定，但到目前为止，这些问题还是非常严重的。有人问过我一个问题：“你对‘与庄共舞’有什么看法？”“与庄共舞”就是说要跟着庄家才能挣钱，那什么是庄家呢？我说首先是据资金优势、信息优势，能够操纵股价、影响上市公司股价的大户。有人说还有“黑庄”和“白庄”，我说在中国现实环境下，所谓的庄家，就是指黑庄而言，它们实际上是欺骗中小投资者，损害中小投资者的利益。所以我说“与庄共舞”就是“与狼共舞”，是不会赚到钱的。这种情况下，缺乏透明度、缺乏真正的对投资者的市场保护。所以说，这些现象也构成了当前中国证券市场的一个特点，就是尽管我们正在规范，但还不够规范，如果任这些现象发展下去，显然对中国证券市场发展是不利的。我们也正在解决这个问题。
    第四个特点，目前中国证券市场从7、8月份来看，股市表现不是太好，有的人由此丧失了一些信心。我从来都是比较乐观的，因为中国证券市场的第四个特点是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总体来说，中国的证券市场是一个发展中的市场，中国经济要进行改革，尤其是资源调配方式要由计划的方式向市场的方式转变，证券市场恰恰是用市场方式调配资源的最重要、最基本的一个市场。要发展市场经济，就要发展它的高级形式，中国证券市场是需要发展的，因为中国的企业要继续改革，中国要继续发展，中国要富起来。我们要全方位的发展，首先是股票市场，还要发行新的股票，增加上市公司，包括西部，条件允许的时候，还要退出二板市场。我们正在重点发展证券投资基金，而且要发展开放式基金。开放式基金没有规模的限制，它的价格是由资产的净值决定的，可以随时追加、随时赎回，这就对基金的管理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必须很好地去经营。美国是以开放式基金为主的，达到98％，中国也要发展更多的开放式基金。另外，从资金来源看，我们希望更多的机构投资者进入基金，国有企业、上市公司、保险公司，我们还考虑把社保基金拿出来，对社保基金进行资本运作，这样把基金规模做大。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问题，就是发展创业投资基金，这也是我们的当务之急，因为中小企业、高新技术企业可能会成为中国经济新的增长点，必须支持它的发展。而中小企业当前存在的问题是仍然是内部融资体制，银行贷款很困难，没有人给它们做担保。在创业的问题上，银行贷款是不合适的，因为银行一般是贷给成熟企业，银行就应该是“嫌贫爱富”的，谁好就贷给谁。而创业投资呢，我们恰恰有一批创业投资家，失败是有的，但也会成功，总体上讲，成功获得的利润比失败所失去的要高，所以我们必须发展创业投资。但目前来看，在中国包括中关村在内，高新技术企业利用创业投资基金进行技术创新，国外创投资金占到整个资金的1.4％，国内的只占到3.2％。除了创业投资基金之外，我们还要有新的金融工具出现。我们不能光看股票、光靠基金，现在国债一直在发，但流通性不好，企业债券发不出来，期货也没有发展起来，造成我们没有更多必选工具，投资基金等运作都是随着大势走的，因此要发展更多的金融工具。进一步的发展有巨大的空间和条件：首先，国内的经济环境比较好。第二，中国证券市场的资金供给潜力比较大。目前我国储蓄存款余额已经达到7万亿，而在1978年底的余额只有110亿人民币，每年增加一万亿，这是非同小可的。第三，股票市值进一步提高也有巨大空间。我们目前股票市值占GDP的50％，而发达国家比我们高得多，基本都超过100％，发展中国家的平均水平也达到了67％，所以我们还有很大发展空间。只有从这些方面来看问题，我们才能对中国的证券市场发展充满信心。
    第二个问题是关于加入WTO给中国证券市场带来的机遇与挑战。
    加入WTO以后，首先我们要按WTO谈判的承诺，将允许外国证券机构通过其在证券交易所设立的特别席位直接进行闭股交易，将允许建立中外合资的证券公司和基金管理公司，同时我们继续鼓励中国的优秀企业到境外去发行上市。随着条件的成熟，允许国外符合标准的企业到中国股票市场上发行和上市，改变证券市场上市公司的结构，也将借鉴国际经验，积极研究引进合格的外国机构投资者，允许外资有控制、有步骤、有限额的进入中国市场。虽然在这方面我们有几年的保护期，但是时间也不多了，我们应该看到这一点。
    总的来说，加入WTO，给中国证券市场带来了好的和深刻的影响。首先会对中国证券市场结构调整和发展产生深远影响。证券市场繁荣和发展的基础在于上市公司，很大程度上，上市公司的质量代表了国民经济发展的整体水平。近期中国证券市场出现的一些问题实际上与上市公司的质量有关系。加入WTO以后，中国经济与世界经济的联系更加紧密，中国企业能够更容易取得外国先进技术，企业的生产技术水平和经营水平会得到很大提高，应该说对促进中国上市公司质量的提高是有很大意义的。第二点，加入WTO以后，证券市场的市场效益会得到提高。未来的市场将是完全开放的、全球性的竞争市场，社会资源在世界范围内分配和共享，提高竞争优势在于充分发挥资源的利用效率。第三点，加入WTO以后，证券市场引进新的市场机制，中国证券市场可以进一步的国际化。
    当然，我们也面临着挑战。我想有几个方面，一个是国外的金融证券机构会同国内的机构争夺市场份额，他们有技术优势、人员优势和管理优势。第二，是人才的竞争。国外机构会利用高薪或其它办法把我们的优秀人才吸收到他们在中国的办事处、分行、分公司中去做他们的代表甚至首席代表。
    所以，原来我们是同一战壕的战友，现在你是代表某国来和我谈判的这种现象就存在了。本来中国金融证券市场就缺乏这些高级人才，他们把我们培养的熟悉中国情况的人才都吸收去了，我们还做什么呢？所以这个问题也是非常现实的。第三个挑战就是国际资本流动频繁对中国证券市场或者汇率的冲击。
    总体来说，我们要看到机遇，要迎接挑战，要做好各种准备，包括思想的、组织的、理论的、人才以及技术的准备。实际上加入WTO以后，最快、最直接的影响是对金融的影响，大概好多人没有重视到。
    第三个问题：我们怎么办？
    一句话，我们要继续加强中国证券市场的制度建设。要进行制度的创新，才能够使中国证券市场进一步市场化和国际化，适应国内国际形势发展的需要。这里有几个问题提出来跟大家讨论。
    一个问题是我强调的要提高上市公司的质量。我认为上市公司是证券市场的基石，如果这个基石不牢，市场就不可能好。如何提高上市公司质量呢？有很多措施。首先是关于减持国家股的问题。目前中国的上市公司绝大部分是过去的国有企业改组改制过来的，相当一部分是国家股和国家法人股，国家股和国家法人股是不能流通的，现在中央提出来要减持。减持是对的，从一开始经济学家就提出减持国家股。但现在有这么三个问题要解决，即国有股减持的目的是什么？原则是什么？方法是什么？我们发了文件，题目是减持国有股，补充社保基金，当然也可以。但是，如果把这个作为国有股减持最根本和最重要的目的就可能对上市公司、对投资者、对股市产生不良影响。减持国有股实际上是解决中国真正建立健全制度问题。现在国有股一股独大，造成没办法建立真正的法人制度机构，而且它具有自己的大股东的优势，和集团公司进行关连交易，出现很多问题。大股东抽逃资本，三九集团把投到三九医药的资金的99％都拿走了。还有猴王集团，从上市公司借款，还不了就宣布破产，使上市公司陷入困境。日本实行消费税是为了解决老年人养老问题，目的很明确，所以目的问题是很值得研究的。第二，减持的原则是什么。一是要公平、公正、公开，而是应该保持市场稳定，三是要保护投资者的市场权益，四是要保证国有资产的保值和增值，缺一不可。这几个问题我们现在考虑的都不是很周到。还有方法问题，我最近在报纸上发表了十几种方法，都可以用，这里就不多讲了。
    第二是健全法人治理结构问题。
    第三是要健全法制加强监管。该清理的还是要清理。
    第四是要建立市场经济道德规范。法制不是完全能解决问题，人们以为不坑蒙拐骗不尔虞我诈就不能挣钱，实际上市场经济的原则是诚信！
    由于时间关系，我就讲这么多，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