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国英：安徽阜阳农村调查的三笔账

    2009年10月，我们一个调查小组到安徽阜阳农村做了一个专项调查，了解那里的初显苗头的专业农业发展情况。我们算了三笔账。
    第一笔账：规模经营可以大幅度提高农业经济效率
    农户只种植少数几种（一般是两种）作物，产品完全在市场上销售，这种专业化的农业生产，已经带来效率的明显的提高。考虑到专业化带来的销售成本的下降已经其他因素，因专业化水平的提高，单位农产品的活劳动要节约一半左右。这个变化是我国农村经济持续健康发展的原因之一。目前，阜阳农业总体上是高度专业化的，农民的种植业品种主要是小麦和玉米。一年两季收获，平均一亩地活劳动用工在8个左右，农民在农忙之余外出打工，大幅度地提高了收入。全国大部分粮食主产区和阜阳的情形相一致。
    但是，我国农业的专业化的基础，是小农经营，安徽阜阳也一样。如果在专业化的基础上，进一步提高农户经营规模，会有什么样的变化？我们对这个问题很有兴趣。
    虽然阜阳农业在整体上是小农基础上的专业化经营，但个别地方已经有了一定程度上的规模经营，也有个别善于琢磨的农户对规模经营的好处做了一些探索。在阜阳威龙农业科技有限责任公司的推动下，蘑菇种植业在阜阳几个乡迅速成长起来，给其他农户实现产业转移提供了条件，使得少数农民的经营规模得以扩大。关于规模扩大以后的好处，我们和阜阳临泉区谭棚镇郭大庄党支部书记郭士民做了比较详细的讨论。
    如果一户农民耕种30—50亩大田作物，且在流通领域实行购销合作，会有三方面的好处。
    在交易环节，每亩地的翻地、收获、农药采购、化肥采购成本，可分别由40元、70元、11元和150元，下降到25元、35元、6元和95元，下降幅度为34%。
    在土地利用方面，可提高土地利用率4%。在小规模经营的情况下，农户的地界占地大概在2%左右，加之农民不大愿意在地边施肥，再加上地边的其他损失，对产量的影响很可观。在承包制下，农民的土地分割细碎，地界比较长。郭士民认为，大规模经营提高土地利用率、增产粮食4%，并非夸张。按这个估计，全国实行规模经营400亿斤，至少可节约目前国家的粮食增产投资1200亿元。
    在工作技术提升方面，规模经营也有增产15%的潜力。郭先生认为，规模经营条件下，可以更科学地安排施肥和株距，由此产生的增产效能，小麦可达10%，玉米可达20%，平均则为15%。
    综合上面的计算，如果实行规模经营，全国农户经营规模在50亩以上，有的省份可在数百亩以上，按现有的农业技术基础，粮食可增产近2000亿斤。这个增产规模，即使中国人口达到峰值（14.5亿），我国粮食也可以满足需求。
    但是，规模经营的条件是大量农村剩余劳动力要转到非农部门，全国种粮的专业农户只需要3000万，考虑到还需要一部分农业服务业的劳动者，与粮食种植有关的农户也要不了4000万户。显然，要满足这个条件是不容易的。当然，有困难并不等于不要推动规模经营。有条件的地方先走一步，或者由市场的力量去发挥作用，让规模经营的扩大成为一个自发的较快的过程，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第二笔账：农民收入和劳动时间成正比
    农民收入是一个老话题。占主流的观点是认为城乡收入差距过大，国民收入分配比例不合理。我们认为，这个观点过于笼统，经不住仔细推敲。我们的看法是，农民的收入不是都低，农民内部也存在收入差距，这种差距与农民的劳动时间有密切关系。我们在阜阳的调查证明了这个观点。
    阜阳的威龙农业科技有限责任公司给我们提供了很多详细的资料。公司去年生产双孢菇，今年又引进了巴西菇，市场销路都不错。公司投资建设温室大棚，并提供一些基础原料和蘑菇种苗，租给农户使用。大概每户农民一个劳动力满负荷工作，可经营3个大棚，每个大棚的实际占地近1亩。综合农户经营的数据，农户一年的在三个大棚可产出6万斤双孢菇，得到12万的毛收入。农户支付的流动成本是6.8万元，其他固定成本大概0.8万元。农户剩余4.4万元。农户的全部实际劳动时间大约是150个工作日，但考虑到蘑菇种植要密切观察生长环境，农民的必要劳动时间还要多一些，可按200个工作日计算。也就是说，农民为种植三大棚蘑菇，一年都必须守在工作场所。2008年蘑菇的价格比较高，收入还会更多。有的家庭较富裕的农户承包大棚10多个，雇佣劳动力进行规模化生产，收入更为可观。
    我们在调查中还注意到，蘑菇大棚承包者的学历与蘑菇的产量有一定的关系。在小样本的观察中发现，有高中学历的承包者，其产量是初中学历的120%。
    按以上蘑菇种植者提供的数据，一个有高中学历的蘑菇种植者如果一年满负荷工作（种植3个大棚），且只是在最小程度上雇佣劳动力（基料上架），蘑菇价格达到2元/斤，那么他的收入每年可达4.4万元，每个工作日的报酬可达到220元。
    我们可拿蘑菇种植与粮食种植业的报酬做一个比较。在目前条件下，小规模经营农户（10亩以下）一年种植小麦和玉米，投入工作日10个，在目前的价格水平上，农民的纯收入可达到750元，日工资大约平均75元，大约是种蘑菇日工资的34%。正是因为这个差异，阜阳农民对种植蘑菇有很高的积极性。
    但是，如果农民的粮食种植规模达到50亩，并考虑到以上规模节约的因素，工作日大约也是200个左右，而纯收入也是4.4万元左右，这样，每个工作日报酬就与种蘑菇完全一样了。考虑到国家对粮食种植的支持政策，粮食种植的效益还会好一些。粮食种植业规模扩大以后，一般会增加投资，但规模在50亩左右，投资不会增加。
    上面的比较，有两个有意义的结论：
    第一，全国农民收入平均水平低，与农民是工作日多少有关系。如果农民的实际工作日达到一定水平，他的收入可以达到甚至超过城市水平。
    第二，在大农业内部，同样的工作日可能获得不同报酬，但这种差异与实现规模经济的困难程度有关系。蘑菇栽培业易于实现规模经营，所以菇农的收入也提升比较快。从长期看，随着中国经济的成长和城市化水平的提升，农业的规模经营条件将得到改善，大农业内部的劳动报酬差异将会缩小。
    第三笔账：可持续农业要健康发展，必须通过改革使“外部收益内部化”
    农业生产大量使用农药、化肥，形成了负的“外部性”，即对交易环节以为的其他利益主体产生难以补偿的危害；同时，我们也知道，有机农业或生态可持续农业能产生正的“外部性”。经济学的知识告诉我们，如果没有合理制度，这两种“外部性”都不能通过价格机制或财政分配机制对利益相关者进行补偿，不利于经济可持续发展。
    我们在调查中发现，阜阳威龙科技有限责任公司推进的蘑菇种植有比较强的正的“外部性”，但目前尚缺乏对这种“外部性”的补偿机制。
    下面我们来讨论蘑菇生产的价值延伸链条和“外部性”问题。
    1. 消化大田作物的秸秆和养牛业的废弃物（主要是牛粪）。生产2万斤蘑菇（1个大棚、600平米菌床），需要消耗2万公斤麦草和稻草。每亩小麦产秸秆250公斤，水稻秸秆400公斤，作为蘑菇生产原料，有偿卖给蘑菇生产者，价格是每公斤0.35元。当地种植小麦或水稻，每亩可增加农民收入113元，使种植1亩地的农民纯收入增加约20%。4万斤蘑菇需要7500公斤牛粪。一头牛一年产牛粪1800公斤，1公斤牛粪销售给蘑菇种植者价格是0.5元。这样，农民养1头牛的纯收入大概可增加15%。
    2. 同样生产2万斤蘑菇，菌渣可做3亩小麦的肥料，不仅每亩节省花费投入130元，还因为小麦的抗病能力明显增强，每亩可节约农药投入30元。水稻与此类似。这项成本的节约，使种植1亩小麦的纯收入可增长30%。但是，因为要把菌渣作为肥料运到地里，需要投入劳动很可观。每亩使用34立方米菌渣，运输到100米外的地头，并铺撒到地里，可能需要2个以上的工作日，而使用化肥的工作日则要小得多。如果多增加3个工作日，农民的机会成本就是160元。这样，即使菌渣免费供给农户，农户也可能不愿意使用。实际情况也大体如此。就是说，这项增产增收效果，农民可能不愿意领受。其实，类似的情况在其他领域也会发生。我们在湖北当阳调查中发现，在油菜籽生产中，移栽要比撒播多增产15%，但农民可能不愿意接受这个好处，原因是移栽比撒播要多出5个工作日。如果有打工的机会，或农民的家境比较好，增产带来的约130元，就不很重要，因为5个工作日用来打工，就可增收300元左右。
    3. 我们国家有一种对农民的补贴，叫做“农资综合补贴”。近期在湖北了解到，这项补贴按照每亩播种面积计算，补贴额度要超过种粮直补。这种补贴当然形成对农民使用化肥和农药的鼓励。能不能鼓励农民使用农家肥或类似菌渣这样的优质肥料？能不能给菇农补贴，让菌渣变成肥料？如果能实现这个目标，可使蘑菇种植业的正的“外部性”显示出来，并减少使用化肥和农药的负的“外部性”。我以为，应通过深化农业补贴改革解决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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