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方华 苏勇：商学院的社会责任：中国的视点——方华教授在第二届全球商学院院长论坛的讲演

    商学院的教授们承担着培养未来商界人才的重任，商学院的学子们就是未来商界的栋梁，因此，他们的社会责任意识，以及履行社会责任的自觉性，关系到社会责任意识在全社会范围内可能达到的水平。无论在这场金融危机中，还是在最近中国发生的食品安全事件中，我们都看到企业、企业领导人漠视社会责任、甚至亵渎社会责任的错误行为乃至犯罪行为。从中我们更加深切地感受到，商学院自身一定要主动承担社会责任，并且要为全社会其他主体提升社会责任意识和水平，做出持续不懈的努力。
    【作者简介】
    王方华：上海交通大学安泰经济与管理学院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国务院学位办工商管理学科评议组成员，全国MBA教育指导委员会委员，教育部科技委学部委员，中国市场学会副会长，中国会展经济研究会副会长，上海行为科学学会会长，中国企业管理研究会副理事长，上海企业家协会副会长，上海管理科学学会副理事长，《上海管理科学》主编。主要研究方向为市场营销、战略管理、会展经济。
    在全球金融风暴越演越烈，世界经济处于衰退边缘、形势非常严峻的时候，我们来讨论商学院的社会责任，具有特别的意义。
    一、商学院社会责任的提出
    如果从1908年哈佛大学成立商学院来算，商学院的历史有整整一百年了。当然，沃顿商学院办得还要早，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一百年来，随着世界经济的起起伏伏，商学院的声誉也常常遭遇各种各样的评价，褒贬不一，众说纷纭。商学院为社会培养了一大批优秀的职业化管理人才和业界精英，使企业从传统走向现代，并使其中的一部分走向卓越。商学院为社会贡献了大量的经济管理知识和智慧。商学院使我们的社会更加具有活力和效率。商学院为千千万万的年轻人提供了实现人生梦想的舞台，让他们脱颖而出施展才华。商学院的历史功绩有目共睹，不容低估。
    然而，商学院在成长的过程中，也一直备受社会各方的批评和指责。早在商学院成立初期，许多大学并没有把商学院看成是大学的组成部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商学院的学科进不了科学的殿堂。社会上甚至有不少人认为，商学院的教授不是做学问的。商学院及其教授们的地位常常受到质疑。
    在漫长的岁月中，商学院以其顽强的生命力，在压力与责难中成长和发展。在市场经济发达的美国，商学院率先得到了承认，商学院成为许多大学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商学院的教授逐步成为企业和社会各界尊重的专家，商学院为美国经济的发展发挥了重要的不可替代的作用。后来，以美国商业教育为蓝本的商学院模式，逐步在世界各地扩散，在此基础上，分别形成了有欧洲特色的商学院模式，有亚洲特色尤其是中国特色的商学院模式。
    在此过程中，有两件事情值得一提。第一件事情，在上世纪80年代初，日本经济高涨，东亚“四小龙”迅速崛起，美国经济受到了极大挑战，世界经济格局发生了巨大变化。这时，一些人把美国经济的受挫归罪于商学院，认为是商学院培养了一批只会说不会做的人。这些人毕业后掌控了企业，拖累了社会经济的发展。我们知道，当时商学院受到了广泛批评。于是，商学院的院长们开始进行深刻的反思，对课程设置、培养模式以及评价体系都展开了一系列讨论，并进行了一系列改革。之后，随着美国经济的复苏，尤其是在上世纪90年代后，世界经济进入到一个长达十多年的持续增长期，社会似乎消除了对商学院的疑虑。此后，也迎来了一个高速发展期。商学院不仅在美国得到了广泛的尊重，在全世界也被大量地复制、传播，成为全球化中一道特别亮丽的风景线。许多欧洲的商学院、亚洲的商学院、澳洲的商学院，还有中国的商学院，都是在这一轮批评、反思和调整中崛起的，并找到了方向和出路，迅速发展起来。可以说，近20年是世界商学院发展最快的20年，也是商学院为社会作出巨大贡献的20年。
    第二件事情，是最近华尔街金融风暴爆发后，发生了一个很有趣的插曲。尽管仅仅是一个意外，并不能说明太多问题，但已足够引起商学院院长们的深思。在一次美国总统举行的例行媒体见面会上，布什总统要求记者们关了录音机、并且不能摄像，然后他说：美国金融出的那些问题，都是哈佛大学那些学金融的青年人弄出来的。但不知为何，有记者把这段录像在电视里播放出来了，播出以后引起轩然大波。白宫发言人解释说，这只是说了一句玩笑话，并不代表总统真实的意思。然而，对于商学院来说，对这句玩笑话并不能等闲视之。我们培养的社会精英，在大胆创新的同时，如何履行自己的社会责任？的确，华尔街的精英们大部分都是商学院培养出来的，他们在获得高薪的同时，为什么会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其中当然有许多非常深刻的制度问题、社会问题，但是，我们商学院也值得深思。今天，我们可以认真地问一下在座各位院长们，在这场波及全球的金融风暴中，我们的商学院应该承担什么样的责任？在冷静审视这场危机以后，我相信大家的回答是不言而喻的。
    二、商学院应当承担哪些社会责任
    今天，我们是站在历史发展的高度，由一批有良知的管理者，来共同讨论商学院的社会责任。因此，这个话题显得格外的庄严和沉重。
    我认为，对于商学院来说，它的社会责任应该包括三个方面。第一，商学院在社会经济生活中，具有推动社会经济发展，为企业培养管理人才，为社会贡献商业智慧的角色责任。任何一个社会组织，都是在社会生活中扮演自己特定角色的。政府具有服务民众、管理社会的责任；企业具有创造财富、丰富人民生活的责任；医院具有救死扶伤、拯救生命的责任；军队具有保家卫国、维护安全的责任，等等。商学院在社会经济生活中自然也有自己特定的责任，那就是，培养管理人才，贡献商业智慧，服务社会各界。这是社会分工的结果，也是商学院自身存在的理由。每个角色都有其特定的社会责任，我们把这种责任称为角色责任。
    商学院培养的学生，无论是MBA、EMBA还是Ph.D，都应该符合社会经济发展的需要，是能满足企业经营管理和创业、创新需要的优秀人才。商学院应该把培养高质量、高素质的商业精英人才，作为自己履行社会责任的第一要务。这是社会角色所决定的社会责任，是义不容辞的。因此，商学院要在提高培养质量上花很大的力气。这次论坛特地请来了全球商学院的三大国际认证组织，我们请来了AACSB（美国管理商学院联合会）、EQUIS（欧洲质量发展认证体系）和AMBA（英国工商管理硕士协会）的主席们，请他们来介绍商学院培养学生的规范，这些是中国商学院尤其需要注意的。积极参与国际认证，是提高中国商学院的国际化办学水平，实施国际化发展战略的重要举措之一。这三大国际著名的论证机构，具有非常丰富的评估经验，能够对商学院的教学质量、教学水平和教育发展做出精准的判断，发现存在的问题，并提出整改和优化的建议和对策。接受国际认证是国内商学院的重要挑战与机会。因为在中国目前的发展阶段，中国的教育制度、市场条件和文化理念与外国有很大的不同，这就决定了中国商学院的发展要强调国际化和本土化并举，不能有失偏颇。必须承认，在现有的选择空间中，商学院的实际操作难免有些偏重本土化，这就要求我们以国际标准为标杆，衡量和调整我们的教学质量和教学管理，在保持本土化特色和需要的同时，提高国际化办学水平。
    当然，国际认证主要是规范层面、管理层面的要求，我们培养学生，更重要的是以满足社会需要为前提，要特别注重他们人文素质的提升、职业操守的养成和创新精神的培育。就像在面对这场金融危机的时候，商学院培养的学生要能够顶住压力，战胜困难，勇于创新，进而引领企业走出困境。在商战实践中，商学院培养的学生是否具备综合能力和追求卓越的精神，是更接近商学院本质和使命的评价标准。国际认证是帮助我们完成这一崇高使命的手段。
    同时，商学院还应该为社会贡献商业智慧，为企业创造新的知识、方法和技能。这同样是商学院的角色责任。尤其是在复杂多变的竞争环境中，企业在变革，管理在创新，理论在发展。商学院当然有责任通过自己的努力，发挥特殊的作用，帮助社会各界改进管理，提高效率，并促进它们更好地履行自己的社会责任。由此可见，在当今社会，商学院履行应尽的社会责任，显得更加迫切和重要。我们要在这场金融危机中，反思人才培养的内容和方法，为企业提供走出困境的智慧，和社会各界一起，突破重围，走出危机，创造未来。
    第二，商学院在履行角色过程中不能忽视自己的行为责任。履行角色，可以很负责，也可以很马虎；履行的结果，可以是很好，也可能是很差。这里边就有一个怎么履行你的角色责任，以及在履行过程中，如何对社会负责的问题。我们把这一责任称为商学院的行为责任。
    商学院的行为责任，首先表现在，它在社会上是以一个负责任的组织形象出现的。对中国的商学院来说，这一点尤其重要。其具体要求很多，例如，不能乱收费，乱办班，乱做广告。中国的商学院现在竞争非常激烈，但是，大家在组织形象上的问题越来越突出，商学院一定要注意维护自身的公众形象。同时，在招生、录取、培养、毕业等各个环节都应该做到公平、公开、公正，这一点对中国的商学院来说也是尤为重要的，因为，我们的规范和制度都在建立和完善的过程中，人的行为还在发生较大的作用。
    商学院在与企业交往中，在各种社会活动中，要讲信用，讲公信，不能见利忘义，也不能急功近利。商学院无论在内部管理，还是为社会服务；无论在创造知识，还是在传授知识方面，都应该体现一个“诚”字，诚心待人，诚意做事，以诚相见，以诚取信。商学院的行为责任还表现在必须对学生负责，对家长负责，对企业负责，对用人单位负责，对教师负责，对大学(包括对股东、投资者)负责，对所在的社区负责，等等。商学院的行为责任是一个动态的社会责任，相对于静态的角色责任来说，商学院的行为责任需要自律，并不断地自我完善，是一种自觉修正和调整的责任。
    第三，商学院在不断变化的环境中，应该承担自己的道德责任。今年9月，温家宝总理在中国天津召开的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上说：“企业家要有道德。我希望每个企业家，每个企业，在他们身上都流着道德的血液。”商学院同样要对社会承担道德责任。我们培养的学生不能造假。如果一个MBA学生，他在学校里考试的时候作弊，那么，他在毕业以后到企业担任主管或更加重要的工作时，也会以次充好，做假账来欺骗社会大众。去年，我在莫斯科参加AMBA年会的时候，听到一个非常震惊的消息：欧洲一所著名大学，在学生毕业的时候做了一个调查，竟然有一半的学生说，在求学期间曾经作弊过。我们培养的Ph.D和研究生，在撰写论文的时候，不能抄袭、剽窃，否则，这种行为就会在他以后的工作里继续存在。如果一个商学院的研究生，其撰写的论文是抄袭的，这种不讲公德的卑劣行为，带来的不是精神产品的创造，而是对社会的一种精神损害。所以，商学院的院长、教授和学生身上也应该流着道德的血液。
    商学院的道德责任，还应该体现在帮助弱势群体、关心困难人群方面，要带头在社会上尽一份自己应尽的责任。多年来，我们交大安泰管理学院一直把履行道德责任放在很突出的位置，以此来要求我们的教职员工和学生。如我们帮助湖南平江建设希望学校，并捐了100多台电脑，教师们领养了几十个贫困孩子，我本人领养了两个，我要将他们培养到中学毕业，所有的学习费用由我来承担。我们的博士生到安徽凤阳调研，义务为他们编制发展规划。我们还成立校友会的慈善委员会，为汶川地震灾区捐款上亿元。我们学院还把企业伦理学作为全体MBA学生的必修课，把履行道德责任的教育贯穿到学生培养的全过程。安泰的市场营销课要学习绿色营销的内容，注意保护环境；财务学课程专门教在财务报表中如何列支环境保护成本；如此等等。总之，我们将承担社会责任的内容贯穿到各门课程中间去。
    我们在MBA学生的毕业典礼上，专门有个宣誓仪式，全体学生庄严举起右手宣誓：“我将谨记‘饮水思源，爱国荣校’的校训；秉承‘敢为人先，不断创新’的品格；以诚修身，以智立业；扬母校之盛名，担社会之重任，图民族之复兴，谋人类之福祉。”全体同学齐声朗朗，群情激昂。这是学校对学生离校前进行的一次社会责任的教育，也是学校向社会作出的一个庄重承诺，我们培养的学生应该是有社会责任心的毕业生。
    对于中国的商学院来说，现在关注和强调商学院的社会责任，有着特别的意义。2006年12月，在浙江大学召开的中国商学院院长联谊会上，大家联名发表了《中国MBA教育西湖宣言》，其中强调：“以推进构建和谐社会为目标，秉持可持续发展的理念，强调商学院所应承担的社会责任，并倡导将社会责任教育纳入MBA教育的全过程”。在这个宣言上，每位商学院院长都签了字。这是我们共同的宣言。一年多来，中国大学的各个商学院都开展了一系列行之有效的加强社会责任教育的活动。有的在相应的课程中加入了环境保护的内容；有的积极开展节能降耗的社会活动；有的深入农村扶贫帮困；有的关注弱势群体，给予种种帮助。与此同时，更多的中国商学院都在提高教学质量、培养合格学生、开展科学研究、贡献创新知识等方面，花了更大的功夫，有了很大的进步。中国的商学院在加强学院管理、改善社区关系、服务社会大众方面作出了很大的努力，在履行行为责任方面有了很大的提高。可以这样说，中国的商学院在提高自身的社会责任感、加强学生的社会责任教育、全面履行商学院的社会责任方面，都有了很大的改进和提高。
    三、商学院的社会责任是“三维”的
    讲商学院的社会责任，不能不讲企业的社会责任；商学院的社会责任与企业的社会责任是互补的。讲商学院的社会责任，也不能不讲个人的社会责任；组织的社会责任总是以组织成员的社会责任为基础的。我以上讲到的商学院的社会责任，就是商学院每个个体履行社会责任的总和。从这个意义上说，商学院的社会责任是“三维”的，也就是说，只有当商学院的社会责任与企业的社会责任互动了，商学院的每个成员都有社会责任意识了，商学院的社会责任才具备了社会化的价值，才真正地产生了推动社会进步的价值。
    世界经济论坛认为，作为企业公民的社会责任包括四个方面：一是好的公司治理和道德标准，主要包括遵守法律、现存规则以及国际标准，防范腐败贿赂，包括道德行为准则问题，以及商业原则问题。二是对人的责任，主要包括员工安全计划、就业机会均等、反对歧视、薪酬公平等。三是对环境的责任，主要包括维护环境质量，使用清洁能源，共同应对气候变化和保护生物多样性等。四是对社会发展的广义贡献，主要指广义的对社会和经济福利的贡献，比如传播国际标准、向贫困地区提供要素、产品和服务，如水、能源、医药、教育和信息技术等，这些贡献在某些行业可能成为企业核心战略的一部分，成为企业社会投资、慈善或者社区服务行为的一部分。显然，企业公民要尽到这些社会责任，需要其自身的长期努力，还需要社会各界、尤其是包括商学院在内的共同努力。
    商学院对企业履行社会责任有着教化作用，通过商学院培养人才、贡献智慧的活动，企业会更加充分地认识履行社会责任的必要性和意义，并通过企业领导人和员工素质的不断提高，形成企业社会责任的行为自觉；企业对商学院履行社会责任有着反哺作用，通过大量的企业案例，在商学院的课堂里讲社会责任的话题，就不是空泛的说教，尤其是优秀企业家走进商学院传播社会责任的理念和行动，言传身教，其效果就自不待言。这就是商学院的社会责任和企业的社会责任的互补、互动。我们期待着这一良性格局的形成。
    商学院的教授们承担着培养未来商界人才的重任，商学院的学子们就是未来商界的栋梁，因此，他们的社会责任意识，以及履行社会责任的自觉性，关系到社会责任意识在全社会范围内可能达到的水平。无论在这场金融危机中，还是在最近中国发生的食品安全事件中，我们都看到企业、企业领导人漠视社会责任、甚至亵渎社会责任的错误行为乃至犯罪行为。从中我们更加深切地感受到，商学院自身一定要主动承担社会责任，并且要为全社会其他主体提升社会责任意识和水平，做出持续不懈的努力。
    我们正处在一个动荡的不断变化的环境之中。商学院要加强跨文化的国际交流，共同探讨并担当起光荣的社会责任。我们要让企业因为有了商学院变得更强大，让社会因为有了商学院变得更美好，让人类因为有了商学院变得更幸福！
    【点评】清醒认识商学院的社会责任——苏勇（复旦大学管理学院企业管理系主任、教授）
    企业社会责任，已成为当今热点，但商学院的社会责任，却鲜有人论及。因此王方华院长的讲演，令人耳目一新。
    世界著名的哈佛商学院，在这一问题上是领先一步的。哈佛商学院的院长和教授们认识到，作为世界顶尖商学院，哈佛商学院培养的是企业界领军人物，但是如果学生们只是学到了高超的商业经营本领，而不具备良好的道德素质，那么他们学到的本领越多，积蓄的能量越大，可能给社会造成的危害就越大。因此哈佛商学院学生进校后第一门课，就要学习“商业伦理和企业决策”，让学生在学习各种企业经营的知识和本领之前，首先明确这些本领应该如何加以运用，作为未来的企业领袖，应该怎样用自己的行为和自己所率领的企业行为，促进社会良性发展。商学院和其他学院一样，最主要的产品是学生，所以正如王方华院长所言，商学院在学生的培养中，“要特别注重他们人文素质的提升，职业操守的养成和创新精神的培育”，与此同时，商学院作为一个社会组织，也要高度重视自己的行为责任。2000多年以前孔子就告诫我们，识人要“听其言，观其行”。商学院在教育学生的同时，学生和社会各界也在关注你自身的行为。所以王院长讲演中特别提到“商学院要以一个负责任的组织形象出现，要讲信用，不能见利忘义，也不能急功近利，要有很强的自律”，这就点明了商学院作为社会组织自身的责任。对于商学院社会责任的实施路径，讲演中所论述的一个观点更值得我们关注：即商学院的社会责任是“三维”的，只有当商学院的社会责任与企业的社会责任互动了，商学院的每个成员都有社会责任意识了，商学院的社会责任才具备了社会化的价值，才真正地产生了推动社会进步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