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重恩：如何切实提升民营企业信心

    2月26日，由《财经》杂志、《财经智库》、财通汇联合主办的“第五届全球财富管理论坛——经济重构中的财富管理态势”在北京举行。
    全国工商联第十三届执行委员会副主席、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院长白重恩在会上表示，民营经济发展信心的重要保障是制度和法治，因此要在较高层面上，将民营经济长期的重要性讲清楚。只有有效的决策机制才能让信心树立起来，比如可以考虑设立专门替民营经济问题发声的机构，或者提升不同部门制定政策时的协调性。在决策机制上，既要做更多的协调，又要有足够的权威避免同频共振。
    以下为发言实录。
    提振信心，改善预期，重要性就不说了。去年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特别强调，纲举目张，这就是纲，要抓住这个。为什么我们还要花这么多时间讨论这样的问题呢？分享几个方面的想法。
    没有民营经济
    就不可能实现中国式现代化
    首先，中国经济增长的潜力还非常大，这是信心的重要基础。尽管我们潜在的增长速度不会像以前那么快，不会再有两位数的增长，我们人口结构和总趋势的变化，会给增长带来一定的负面影响。即使没有两位数的增长，即使是5%、4%左右的增长，也仍然是快于发达国家的，只要实现我们的增长潜力，我们和发达国家的距离就会越来越近。
    这个潜力来自很多方面：中国人民勤奋；中国人民创新精神也很强，一个新的产品出现，中国的老百姓一定抢先尝试；中国人民是智慧的，特别是那些在价值创造中起重要作用的群体。
    我们有大市场，在数字智能时代，大市场给我们带来很大的优势。大家看全球最有影响力的数字智能企业，基本上都来自于大市场。
    在未来一些重要方向上，我们有了良好的起步：影响未来的几个大方向，数字智能技术的发展、消费互联网方面，我们有非常好的起步，创新活动也非常活跃，未来有望继续活跃。在应对全球气候变化方面，一些重要的产业，新能源、汽车都有良好的起步，使得我们能够在这个大趋势中更好地发挥我们在全球的比较优势。
    我们的制度中有很多重要优势，当然也有需要改革的地方。如果我们能够更好地发挥制度优势，增长是很有潜力的。
    这些都是非常好的获得信心的背景。并不是只有经济在两位数增长的时候才有信心，在5%的增长时就没有信心。我们必须接受增长潜力逐渐下降的这样一个现实。但就像我刚才说的，5%、4%的增长也不错。
    刚才我说的是潜力，并不是所有经济体都实现了自己增长的潜力。当今世界也有一些重要的国家有大市场，有非常好的人力资源，有非常好的科学基础，但没有成为一个现代化的国家。因此，潜力并不代表现实。
    怎样才能实现经济增长潜力？跟信心有很大关系。我们的前方有一个胡萝卜，但追逐的过程中很多磕磕绊绊，可能追不上。到底是什么样的因素影响了我们对潜力实现的信心呢？从大的方向来说，我们应该对民营经济发展很有信心，因为没有民营经济就不可能实现中国式现代化。我们的目标是中国式现代化，所以民营经济一定是被需要的，这一点大家应该放心。
    提升全民的科学素质
    增强民营企业信心
    对于民营企业家而言，虽然整体上被需要，但个体可能会面临风险。规避风险，是影响信心的一个重要方面。回顾一下过去几年对信心产生负面影响的事件，其中一个很重要的方面，就是人们对不同思想的影响有疑虑。当有个别的学者出来说几句话，发表一个言论，流传广了以后很多人就担心他说的会成为现实。其实14亿人的社会一定有不同的声音，即使是精英群体中，也一定会有不同的声音。为什么不同的声音出来以后人们这么担心？这可能是我们必须要思考的问题。当然，党中央也非常重视这个问题，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也特别强调，我们要对不当的言论及时表达我们的态度，要坚持两个毫不动摇，这是非常重要的。
    我想人们还会关心一些深层次的问题。深层次的问题是什么呢？就是乌托邦的诱惑。人都会有特别美好的理想和追求，尤其是达不到的东西就特别想要。但我们都知道乌托邦不现实，能够阻挡乌托邦成为主导社会思想的一个最重要的工具、最重要的武器就是科学精神。中国人有智慧，又勤劳，又敢创新，但全社会平均的科学精神水平，我们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刚才主持人张燕冬博士介绍我的时候，说我的老师获得诺贝尔奖，他研究的领域是机制设计。在机制设计里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就是当我们提出一些社会目标时，要看有没有可能通过一定的机制设计来实现这样的目标。他告诉我们在哪些条件下这些目标是不可能实现的，很多我们想象中很美好的目标是不可能实现的。人们总会忽视有些美好的目标不可能实现，但只要有科学精神，就会明白美好追求和现实之间的关系是什么，这是特别重要的。
    科学精神的缺乏是一个问题。我们经常遇到一个情况，谣言一传就会影响很大，很多老百姓听信谣言，听到什么就信什么，尤其是周围熟悉的人传的东西都信。还有的人能够把道理讲的非常通顺，故事讲的天衣无缝，逻辑上很好，极有口才，但是口才和科学论断往往有点夹角，因为科学论断要讲严谨，要讲用事实支撑，被逻辑约束住了，被事实约束住了，就不能天马行空。那些不顾事实、不顾逻辑的人，才可以天马行空，讲得特别吸引人。
    在大学里我们希望培养学生的最重要的一个基础素质就是批判性思维。听到一个言论的时候，能不能对它进行思考，对它进行判断。至少我认为，在我们的教育中，在我们全民素质的提升中，这非常非常重要的一个方面，是我们非常缺乏的方面。
    培养科学精神要克服很多问题。一个是以偏概全，即使我听到的这件事是对的，不是谣言，但它有代表性吗？很多老百姓不思考这样的问题，甚至一些政策制定者也不思考这样的问题，这样往往会被一些个别案例所左右。二是分析数据的能力，经济学中有一个重要的分支叫计量经济学，计量经济学最近获得诺贝尔奖的是讲因果推断。所谓因果推断是说，两件事情发生了，有没有因果关系，是不是A造成了B？通常它们同时发生，但是A比B先发生，但是我们不能简单说A导致了B。很多人会把简单的相关性说成因果关系。
    如果我们全民的科学素质没有提升，想抵御乌托邦的诱惑是非常非常难的。所以，要让民营企业家放心，要让全体人民放心，要让全世界对中国放心，必须要改善我们全民的科学素质，从而促使我们做出科学的决策，形成一个能容纳这些有逻辑、有事实支撑的言论的环境。
    这是最底层的人的现代化，科学精神对于信心非常重要。党中央一再强调民营企业对经济发展的重要性，但只有让全体大众都接受民营企业是重要的，是实现中国式现代化不可或缺的力量，才能真正让民营企业放心。
    要将对民营经济的保护和鼓励
    制度化、法制化
    党中央特别强调，要将对民营经济的保护和鼓励制度化、法制化，要将不同类企业的平等竞争制度化、法制化，这个非常重要。在我们过去的发展中，不完全靠制度化和法制化。我写过一篇论文叫“特事特办”，提供了大量的证据，认为特事特办在某些发展阶段起到重要的作用，因为有时候制度会打架，完全照章办事不行，有一些有担当有动力的政府领导帮助我们企业通过“特事特办”的方式解决了一些问题。但是我们不可能长期靠特事特办，过去我们知道该帮什么，但现在，我们离经济的前沿越来越近，要把帮扶对象选对了都不容易，应该让市场起更大的作用，不能再像过去那样依赖特事特办。
    制度化、法制化到什么样的程度能让民营经济的发展信心有保障呢？可能要上升到比较高的层面，要把民营经济长期的重要性说清楚，让大家放心。
    制度是人定的，也是人执行的。执行制度的过程中，制度不可能面面俱到，有时候留有空白，所以人的执行非常重要。特事特办是一种办法但不可持续，那么，怎样的决策机制才能够让信心真正树立起来？
    我们国有企业体系的决策机制是非常清晰的，有国资委，有国资领导小组等等，制定战略的时候一定会听国资的意见。但是民营企业有对应的机构吗？至少我没找到。有没有可能设立这样的一个机构，替民营经济中的问题发声。第二，有没有可能改善不同的部门之间的协调问题。
    另外，决策机制，我们经济中出现的一些问题，大家说叫合成谬误，我有时候觉得同频共振可能是更加准确的说法。比如房地产的发展，房住不炒是非常正确的一个原则，但是要如何落实，才能让一个行业平稳发展。这样的决策机制也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这样决策会带来大起大落，对人们的信心必然会带来一定的影响。如果我们有那么一个领导小组，能够做更多的协调，又有足够的权威避免同频共振的问题，可能对我们的信心有比较大的帮助。
    最后我简单说一下数字智能技术的发展，数字智能技术的发展突飞猛进，最近的chatGPT又引起了很大的关注，人们之所以这么关注，是因为我们相信它可能会产生极大的影响，至少有产生极大影响的潜力。过去我们数字经济发展有一些波动，里面有很多困难问题需要解决，比如数字智能技术一定要求企业有比较大的规模，数字的技术是边际成本为零，所以需要大规模才能高效率。但规模会带来一些担忧，例如垄断、对国家安全的影响等问题。那么规模和发展、规模和垄断之间的关系怎么理顺？发展与安全怎么理顺？创新与监督的关系怎么理顺？我之所以最后加这么一点，因为chatGPT给我们带来了极大的挑战，我们刚才说的所有问题它都会涉及，监管怎么监管？怎么保障它是安全的？当它变得那么大了以后，它对系统的影响是什么？人工智能等技术可能对我们未来影响很大，我们对技术的应对，一定会影响这个行业的信心，所以我想最后强调这么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