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晶 李成 李育：扭曲、赶超与持续增长

    （四）政治经济学的视角
    这里所谓政治经济学的视角，就是超越纯经济分析，加入了其它利益的考量。此前讨论的扭曲都是以新古典经济学的市场最优均衡为参照基准。但事实上，扭曲还可以参照许多非经济因素，如国家安全、地缘政治、意识形态等。例如，计划经济时期的“两弹一星”工程为中国的国防、科技做出了巨大贡献，这一点在近年来关于中国经济奇迹、“北京共识”等国内外学术讨论中也获得广泛赞誉。但是，如果单纯从经济学理论中的比较优势看，“两弹一星”计划恰恰可能是违背这一原则的扭曲性赶超政策。再有，建国初期政府通过各种扭曲性政策（如城乡人口二元化管理、工农业产品价格剪刀差、金融抑制等），将大量资源投入到重工业发展之中，而在相当程度上抑制甚至损害了农业农村的发展，是明显的经济扭曲；但从奠定工业化基础、完善提升产业体系、保卫国防与经济安全等标准看，又很难否定这一发展战略。
    这里的良性扭曲之所以可能，就是参照了政治经济学的标准，即考虑到了其它非经济因素（如政治、国防、外交、意识形态等），运用的是更为广义的成本收益分析。当然，在此须明确指出，经济因素之外的所谓“良性扭曲”切不可滥用，避免成为实施扭曲的“托词”。
    实证分析及政策含义
    从实证角度探讨扭曲的影响。利用跨国数据和中国数据进行经验分析。基于跨国数据的面板回归结果表明：在高收入阶段，扭曲对TFP增长有显著的抑制效应；而在中等收入阶段，扭曲则对TFP增长有显著的促进效应。中国省级面板数据的实证研究表明，市场化程度的提升对TFP增长先抑制、后促进，呈“U”型曲线。在中低收入组中，市场化指数各分项指标发挥的作用不同，正负效应相互抵消，导致总体市场化进程对低收入组TFP增长的影响不显著；而在中高收入组中，除了非国有经济的发展无显著影响外，其余各项市场化指数的提高均提升了TFP增长，因此总的市场化进程的推进对TFP增长有显著的正效应。随着更多省份经济发展进入中高收入阶段和高收入阶段，市场化进程对TFP增长的促进作用将进一步显现。因此，切实推进市场化改革、减少扭曲，才会实现中国全要素生产率的不断提升和经济的可持续发展。党的十九大报告专门指出，以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为主线，推动经济发展质量变革、效率变革、动力变革，提高全要素生产率。
    总之，基于跨国数据和中国省级数据的实证结果所得出的结论是基本一致的。这些发现印证了本文的主要论点：扭曲与增长的关系是非线性的，在特定的发展阶段（特别是处于中低收入阶段），存在着良性扭曲，即扭曲对增长有积极作用。而过了这个特定阶段，扭曲对增长的负面作用就会越来越大，从而成为增长的瓶颈。
    对于中国而言，以上发现有着非常重要的政策含义。
    首先，中国迈向高收入经济体行列的过程，也必将是不断减少和纠正扭曲的过程。过去种种政策性扭曲为赶超型增长作出了巨大贡献，但同时也累积了诸多问题，成为可持续增长的障碍。因此，跨越中等收入陷阱，实现向高收入经济体行列迈进，核心在于全面深化改革，减少政府不当干预，消除制度性与政策性扭曲。正如权威人士所指出，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就是要充分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通过进一步完善市场机制，矫正以前过多依靠行政配置资源带来的要素配置扭曲。《七问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权威人士谈当前经济怎么看怎么干》，《人民日报》2016年1月4日。
    第二，减少和纠正扭曲，绝不是不要政府。从理论上，并不能将政府作用与扭曲划等号。现代市场经济发展根本离不开政府，国家能力视角进一步突出了政府的作用。即便是发达经济体，也在强调政府（比如在创新领域）的积极作用。那些导致扭曲的政府干预，恰恰表明政府的作用没有发挥好。更好发挥政府作用意味着：政府的介入，是有利于健全市场机制并且能够更充分更有效地发挥市场作用，而不是相反；政府不是削弱或取代市场机制，而应成为市场发挥决定性作用的重要前提和保障。
    第三，认清良性扭曲存在的前提条件，明确改革的方向。扭曲与发展之间的关系是非线性的，良性扭曲高度依赖于不同发展阶段的特定语境和历史路径。特定条件下促进发展的所谓良性扭曲，到了新的条件下可能就会成为发展的障碍。比如后发优势、次优原则、协调失败等，都是有理论前提的，即基本上都是针对经济发展水平较为落后、面临起飞赶超转型任务，同时市场体系不发达、结构问题严重的经济体。随着中国发展水平的提高以及市场体系的逐步完善，这些前提条件会慢慢消失，良性扭曲也就难以存在了。正因为如此，要旗帜鲜明地消除扭曲，切实发挥市场在配置资源中的决定性作用，摒弃对待扭曲问题上的保留和犹豫态度。否则，在赶超的口号下，政策引致型的扭曲会频频发生，并导致市场化改革的方向发生游移和摇摆。减少和纠正扭曲很大程度上是探索政府和市场边界的过程，这对所有经济体都是重大挑战；而寻找政府与市场之间的完全组合与微妙平衡，也正是人类在制度建设上孜孜以求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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