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匠精神”：老字号核心竞争力的企业人类学研究

    四、案例分析
    (一)个案选取
    沈阳胡魁章、北京李福寿和上海周虎臣并称为中国毛笔中的“三杰”。胡魁章笔庄创办于清道光三年(1823)，距今已有190多年历史。本文选择胡魁章笔庄作为研究对象，是因为在数次历史变革中，胡魁章虽然经营规模小，产品较为单一，但是却一直保持着生命力。通过多次访谈得知，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员工对企业的认同感和归属感，还有从进了胡魁章的门便跟“老人”学到的胡魁章的“道理”“精神”。美国工业人类学④家阿普尔鲍姆(H.Apple—baum)曾从产业工人的共同生活中归纳出他们的工作文化(work culture)，指出这种工作文化是适合工作绩效和社会互动的一套知识、技术、态度和行为体系，并制约和影响着生产的许多环节(H.A.Ap—plebaum，1984)。可见，“手艺”和“精神”这两个价值链因子对于胡魁章来说作用非常凸显，而且胡魁章这个样本较小，经营规模不大，人员结构简单，价值链较为单一，有利于更集中地对各因子作用于企业核心竞争力进行功能性分析，也更能直观地反映出价值链上“工匠精神”这个因子的作用力。
    (二)胡魁章的“工匠精神”
    1.“没有出家心，做不了狼毫笔。”对于胡魁章来说，“出家心”就是意味着“心善”“念纯”“耐得住寂寞”。现任笔师李如⑤介绍说：“刚学徒那会儿，师傅啥也不教，就只是让瞅着。师傅说，先瞅，能坐得住才能学。”年轻时他们也想干别的工作，可是都打消了。“师傅教我们时说，这一行不能大富大贵，要有一颗平常心。”有了平常心，还要克服艰苦的制笔环境。“现在的毛越来越难拔了”，“可能是气候变暖的缘故，绒比毛都多，根本看不到毛根儿，拔完身上全是绒，有时还往嗓子眼里钻，真难受”。做羊毫笔时，羊毫从羊皮上拔，羊皮要沤出蛆，让蛆吃了皮，毛才拔得下来。每逢夏天羊皮沤得很快，满盆子的蛆，味道比厕所还臭。许多想学徒的人一看到这场景扭头就走，再也没来过。平时两位师傅做笔时从不闲聊，只是开个收音机提神，省得犯困。他们爱听评书，但从不听音乐，“音乐太吵，静不下心”。一天八小时，累的时候就站起来溜达一会，直直腰，看看花草放松一下眼睛。做笔的工作枯燥乏味收入低，很多人尤其是年轻人没有耐心学更别说把它当工作几十年如一日的干。据悉，曾经有聋哑学校的学生来学都待不下去。对于胡魁章来说，“后继有人”必须求得有缘人、有识之人。
    2.“入了门那天就不能作假。”笔庄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绝对不能造假。笔庄现在的难处主要是“做不出那么多笔”，究其原因，一是因为笔师少，学徒少，招不来合适的人，二是笔庄做的狼毫笔一大特点就是用茼麻⑥作为重要原料，当代仅有胡魁章笔庄还在延续和传承着这种古老的工艺，这种工艺使得胡魁章的狼毫笔比普通毛笔要耗时百倍。今天市场上充斥着各种化纤尼龙加健的毛笔，非专业人士难以区分，访谈中问及是否能不放苘麻，用普笔代替狼毫笔时，笔庄的王主任很惊讶地说：“再慢也得坚持做，这是老祖宗的手艺，不能丢”，否则就是“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子孙”。对于加苘麻影响效率的问题，笔庄的人说：“用过的人都知道是好笔”“买的少也没关系，反正也做不了那么多笔。”而且，他们认为用化纤尼龙加健的笔难以临写古代碑帖，容易使初学毛笔者养成不良习惯，甚至产生厌学心理，保存这项古法制笔技艺非常重要，影响深远。笔庄的现任学徒启东说他来了三年，从没见师傅们晚来早走过，没人管他们，也没有质量监督，胡魁章出的笔靠的全是他们的自觉性，而他们所呈现出的自觉性总让人觉得他们完全不像现代人。“至今顾客没有因为笔的质量问题找来的。”这是笔庄人一直为之津津乐道的事。
    3.“喜欢才能做的长，做得好。”笔庄的王主任已经在笔庄工作了三十多年，经历了笔庄从复建到兴盛，又从兴盛到衰败，现在又再次振兴的历程。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笔庄是盈利的国营单位，门槛很高，现任笔师刘师傅说：“当时做梦都想来”“进来了就很高兴，很珍惜”。1998年转企改制那时，笔庄经营惨淡，以前的经理甚至觉得烧煤的钱比卖笔挣的钱还多，到了冬天就让员工们放假回家，希望他们自谋出路。笔庄的产权、房屋等也几乎被变卖一空。但他们也没有放弃笔庄，笔庄开门时一招就来。现在笔庄慢慢恢复了元气，他们的工资也才两千左右，比沈阳最低工资高不了多少。问王主任怎么不换个工作，她开玩笑地说：“我也不会干别的啊！”但顿了顿又严肃地说：“要说不喜欢也是不可能的。喜欢才能做得长，做得好。”她说1997年笔庄遭遇黑社会强迁时，她四处奔走，找到政府有关领导，结果该领导让他们别找了，说笔庄还不如一个小饭店呢，言外之意是笔庄的收益甚微，纳税额连一家小饭店都不如，这事不值得管。王主任说她当时就气得说不出话来，她说：“我们是老字号，是祖宗留下的传统文化，多宝贵啊，怎么能和小饭店比呢？！”
    “对创业者而言，具备总体上对文化价值观的良好理解及个体上个性化的文化特色，能够在国际市场和经济全球化中获得成功(田广，2013)。”对笔庄文化的认同感决定了笔庄的传承。现在笔庄的所有者萧总就是一位热爱书画艺术的文人，曾经在传统媒体工作过，有人想出资千万收购笔庄他都没同意，这个价格已经远超过他当初收购笔庄的价格。现在他不仅不着急出售笔庄，还广邀好友和有识之士开办了“胡魁章书道馆”，旨在定期开办以胡魁章为基础的文化沙龙，传播书画艺术等传统文化。与此同时，萧总还拓展经营思路，加大经营范围以及衍生品的开发，恢复生产了宫廷笔、胎发笔、定制笔等传统制式毛笔和多种文房产品，开发了沈阳特色文化礼品。为了普及书法这项传统文化，胡魁章博物馆和胡魁章书画学校也正在筹建中。
    2012年新入门的学徒启东也是现在笔庄上下非常认可和喜爱的一位年轻人，他毕业于鲁美书法专业本科，读书时主动来胡魁章学习，毕业后就加入了胡魁章的大家庭，潜心学习制笔工艺，有望成为第七代传承人。笔庄的师傅说：“这是个好孩子，懂书法，做起笔来更有感觉。”“这么多年了，启东学得很好，这孩子能吃苦，笔庄有希望了。”启东说他自幼学习书法，用的就是胡魁章的笔，也很喜欢胡魁章的笔。问他做笔枯不枯燥，他说：“还行，也挺有意思的。”他说他来学做笔，师傅们心里很高兴。刚开始，他以为水盆里的水是没了再换，不知道里面有毛，如果不及时换，味道会很大。过了好长时间，他才感到奇怪，为啥他水盆里的水总是清的？后来，张师傅告诉他说，是李师傅每天帮他换的。还有那些工具，最开始他都是乱放的，不知道牛骨梳长期在阳光下暴晒会坏，但他每次坐下来都发现牛骨梳总在窗户根儿下。发现这些后，启东就跟李师傅说：“师傅您这可不对啊，都是徒弟该干的活儿，您怎么替我干了啊？”师傅说：“现在不一样了，只要你能坚持学，我帮你干啥都行。”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