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倒八起”的福岛人－日本灾区访问印象

     在去年3月11日发生的东日本地震后不久，笔者曾就灾害对日本乃至全球经济的影响作过简要分析。那时自然只能是从了无生气的文字与数字上了解情况，对日本以及本次灾害全无直观的印象。时隔一年多后，笔者竟有幸与社科院的同仁一道，亲身到日本，特别是到受灾严重的福岛地区考察，真是可遇而难求的人生际会。
     访日的第一站是从东京开始的。虽然这座国际大都市的盛名在外，但如果仅从外表上看，在一座座现代或后现代的钢筋水泥雕铸物中，地区的特色也不免暗淡了许多。对于我们这些同样来自城市的客人，东京可说是似曾相识的陌生之地。当然毋庸讳言，如果留心观察这里的民众，确实在守秩序、讲礼貌方面远胜国人，只是碍于紧凑的行程，笔者很难与之作深入的交流，这不能不说是一件憾事。
     如果说东京的逗留不免有例行公事的感觉，下一站的福岛之行则是令人期待的“非常”之旅。据日方的陪同人员介绍，我们是灾后第一支来到福岛访问的中国代表团。
     访问的具体地点安排在位于福岛县西北部的喜多方市（Kitakata）。虽然有“市”之名，但喜多方的常驻人口仅有五万余人。按中国的概念，倒更像是一座市镇。不过，地方虽小，但当地的温泉和拉面却很知名。特别是后者，被认为是日本三大传统拉面之一，并且还与中国渊源深厚。相传很久以前，一位来自中国的年轻人首先在此售卖拉面，因口味出众，逐渐闻名，成为今日喜多方拉面的源头。在此尤其引起笔者兴趣的是，在访问中当地人对这个有关中国的拉面故事津津乐道，甚至不无夸耀之情。从这点隐约可见，日本人对学习、引入外来文化，非但不觉是显示自己无能的“可耻”之举，反而以成功地吸收、改进、乃至发扬光大外来文化为自豪。笔者以为，对同样遇到如何面对外来（特别是西方）文化问题的当代中国而言，日本人的态度与实践值得赞赏与借鉴。
     当然，此行的重点并非可口的拉面，而是令人生畏的核泄漏灾害。访问计划中的第一项内容是在市政府召开的座谈会。其间，市长与其它工作人员介绍到，尽管喜多方市距离出事的福岛第一核电站有超过100公里的距离，但时隔一年有余，仍然严重受累于核辐射的危害。当然，这其中直接的影响有限，主要是个别长期暴露在外的农产品样本（如自家种植的香菇、菠菜等非上市产品）时而被检测出含有超标的放射物。但更令人忧虑的还在于间接影响，即由于对核辐射的恐惧和当初日本政府及东京电力公司的某些失当应对，人们对喜多方乃至整个福岛的农产品与自然环境仍旧缺乏信心，且对官方公布的种种“合格”指标也将信将疑。作为结果，当地的支柱产业—农业与旅游观光业—遭受了沉重打击。如某些农产品即使减价百分之二十至三十仍然销售困难，而原计划来此的大批旅游团和学生实践活动也已取消。为应对危机，喜多方的政府与民众作出了多方努力，如进行广告宣传、批驳歪曲报道、加强辐射检测、乃至打造殷勤待客的地方观光服务模式等等。而一些身在其它地区的日本人（其中多为老年人）也发起了购买灾区食品等爱心援助行动。当然，重建信心绝非易事，各种措施的成效还有待观察。
     访问的另一项重要内容是直接与灾民座谈。五位生活在福岛第一核电站附近的大熊町村民受邀来到喜多方，向我们介绍了地震海啸当天的情景，以及此后的疏散避难情况。据灾民讲述，在灾难发生的最初几小时，甚至是最初几天的时间里，避难安置、物资调配等行动组织得多少有些慌乱，而由于基础设施被毁坏，与灾害相关的信息也十分匮乏。大多数人只知发生了地震，但对究竟有多严重、亲友是否安全、核电站是否完好等问题都不得而知。但在短暂的混乱过后，一切救援行动开始有序展开，信息也逐渐恢复通畅。然而在劫后余生之后，灾民不得不面对各种旁人难以想象的苦难：例如，由于避难时分头疏散或联络中断，有些家庭被迫骨肉分离达数月之久。更不乏夫妻长期分隔，重逢时感情疏离乃至婚姻破裂的悲剧。然而更为残酷的现实是，大熊町居民的房屋与田地虽然大多并未直接被地震海啸损毁，但由于遭受了严重的核辐射污染，至少在经过专业清理前已无法再居住。事实上，如今在以福岛第一核电站为中心的20公里半径内的区域已经没有常驻居民。而想到眼前的五位灾民都已年过花甲，却不得不在事先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背井离乡，并在有生之年都难以重返家园，真是令人唏嘘不已！但笔者注意到，在村民的言谈中，虽有惊恐、慌乱、与愤怒，更不乏温情、理解、与宽容。尤其令人敬佩的是，尽管是在讲述切身的苦难，灾民的表情、言语却始终平和、理智，且不乏对生活的积极感悟。特别是其中一位老者在座谈快要结束时又急切地拿起麦克风补充到，在经历了这次灾难后，深深领悟到生活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尤其是在灾难面前，大家更要团结一致，向身处困难的人施以援手。这令包括本人在内的许多在场者印象深刻。
     随后进行的活动是参观芦笋加工厂、农户、以及辐射检测站等处。从中不仅使我们更为深入、全面的感受本次灾难带来的影响，以及人们为复兴重建做出的种种努力，还亲眼见识了日本人认真、细致、专业的工作态度。例如，在加工厂，每一根芦笋都先经过扫描，并通过电脑识别其基本形状并称重，再据此进行分类拣选，以使加工包装后的每捆芦笋长度、直径、重量等都基本一致。可以说，在很大程度上，日本人这种“精工细制”的传统，正是其世界一流的产业体系的坚实基础。而在各种灾害的防治与救援中，这样的态度与作风也同样发挥着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由此笔者不禁联想到，对于亟待提升水平的中国产业而言，大项目、大设备固然有其价值，但同时似乎更应学习、借鉴日本的上述经验，否则总难摆脱  “粗陋”的产品形象。
     在访问邻近尾声时，喜多方市政府送给我方每位团员一对叫做“七倒八起”的不倒翁玩偶。这是当地引以为荣的特色纪念品：两个不倒翁—黄一红，笑眯眯的，甚是可爱。虽然模样看似不起眼，但如果用手将其按倒，一松手后又能摇摇摆摆地重新站起，并且始终面带微笑。也许这就是在一次次灾难面前，始终顽强、乐观的福岛人的一个缩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