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兰印象

                              朱玲
     6月22-28日，我去赫尔辛基参加UNU-WIDER（联合国大学世界经济发展研究所）的理事会会议及其主办的非洲工业发展政策研讨会。这是第一次到芬兰，目光所及都透着新鲜，特从中择出一二与读者分享。
         一、渗入生活细节的环保意识
     刚一登上芬兰航空公司的班机，就注意到座位旁边放置的盥洗袋是个纸质的大信封。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双袜子、一副耳塞和一个眼罩。封面说明，这样简单的用具配置是为了保护环境，如果乘客需要牙刷牙膏等物，可以向空乘人员索取。芬兰给我的第一印象，便是这种精细实在的环保意识。
     飞机穿过俄罗斯，只用了7个多小时就到达赫尔辛基。WIDER给与会者预订的宾馆名叫Scandic  Hotel  Grand  Marita,  从我下榻的405房间望去，马路对面的建筑物背后停靠着巨型客轮。据说这是直发斯德哥尔摩的，最低一档的船舱票价为50欧元。405室内的配置类似德国学校的客房，家具简洁好用，地板厚实干净，还可以免费无线上网。然则既不见烧水壶，也找不到茶叶和咖啡。不过，我在距离一楼总台不远处搜寻到一台饮料机，热水免费，咖啡、茶水和其他饮料每杯2-2.5欧元不等。其实，早就知道欧洲的自来水可直接饮用，安全指标高于世界平均水平。1988年游挪威时，听说自来水源自雪山，当下即接水品尝，口感超过矿泉水。这回打开笼头试饮芬兰水，感觉与瓶装水无异。
     宾馆客房里的垃圾桶非常别致，蓝、绿、褐色的活动小盒将内壁分成三格，桶身分别有对应的三色画面，即纸张、果皮和饮料罐。即使是尚未识字的小童，对这一设计显示的垃圾分类规则也能了然于心。洗手间角落小小的垃圾桶里放置了纸质内袋，足够客人使用且减少了塑料袋消耗。此外，客人入住时总台服务员就问明白，选择每日打扫一次还是三天打扫一次，本人当然选择后者。床头柜上的绿色小卡片也注明，打扫频率过高会增加洗涤剂造成的环境负担。
     WIDER的会议安排同样颇具环保理念。会议地点就在旅馆对门，跨过马路即可进入会议中心，减少了会议带来的市内交通压力。会场和餐厅设在同层，WIDER的办公地点紧挨会议中心，这对主办者和与会者都方便。会场中没有中国式穿梭往来的服务员添茶续水，中间休息时的小饼干和咖啡茶水也是自助式供应。每个会场后面都有水杯水罐，饮者自取。会议手册只有一页A4纸，正反两面排满了小字。由于用不同色彩把每个时间段和不同会议厅区分开来，拿着它寻找自己感兴趣的议题和讨论地点并不困难。报到领取的胸牌可有点儿“奢侈”，连接处是一个存储器，与会者无论对哪个讲演感兴趣，散场时拔下USB接口就可以去演讲台复制，真可谓便捷而又实用啊！
         二、悠然淡定的芬兰人
     6月22日从机场乘出租车进城，只见路两端的风景与德国北部相似，湿漉漉的绿色一片。城里安静的近乎萧索，没见几个人。宾馆附近的红砖建筑和东正教堂都跟俄罗斯的相像，这既是历史上俄罗斯占领留下的文化影响，也是当今芬兰宗教多元化的一个反映。宾馆门口的阳伞下散坐着三三两两的房客，一面喝啤酒或啜咖啡，一面悄声细语地聊天。从宾馆总台获知，眼下是仲夏节（Midsummer  Festival），游船或观光车运行到晚7点,  集市广场（market  square  ）有码头和车站。赫尔辛基与北京时差5小时，夏日的黑夜只有4个小时左右，傍晚6点钟依然阳光灿烂。为了调整时差，我找到游船码头就买了张船票出海观光，航程大约一个半小时。
     出发前，看看船上的乘客多为俄罗斯人，从他们的对话中只能听懂只言片语。游船刚启航，播音器就传出芬、俄、德、英四种语言的解说词。解说员的德语要比英语发音准确，所以我一路听得明白。赫尔辛基1550年建市，当时芬兰被瑞典国王统治，最早的赫尔辛基居民就是瑞典国王强令从别的城市迁移来的。此后瑞典和俄国战火不断，19世纪初俄国攻占芬兰海上城堡，沙皇亚历山大一世将赫尔辛基定为芬兰首府。1917年芬兰独立，百姓的爱国情怀自是不言而喻。他们把赫尔辛基称为波罗的海的女儿，足见其对领土领海的一片深情。难怪呢，一路上见到芬兰国旗四处飘扬，就连临时搭建在露天市场的商亭帐篷上，也挺立着几面袖珍国旗。游船途经运河口，岩石上的一家正在升旗，女主人见我举起相机瞄准，还微笑着跟小孩一起招招手。
     坐在船上四处张望才晓得，无怪乎街上的行人不多，原来都散布在海滨、海上或公园里了。人们不是在游泳、垂钓、晒太阳，就是散步、慢跑、骑车、划快艇或驾帆船，好悠闲啊！游船经过的海岸，绿荫中桑拿屋犹如繁星点点，每间小屋旁都有个小码头。在距离较近处，竟然看见有人一丝不挂地拿着毛巾走出来，我忍不住哈哈大笑，惹得其他游客也乐翻天。裸体者或许是听到船上的笑声，迅速从小屋阳台消失。游船稳稳地穿行一段古老的运河便掉头回返，无论是倒映在海里的蓝天白云，还是点缀着树林的木屋红瓦，都使人感到环境安宁，居民悠然。
     6月27日（周四）傍晚，我应邀与一对旅居当地的中国夫妇外出观光，不想遭遇惊险一幕。我们的汽车行驶在中间车道，途经商业区一个路口时车让行人先过，不想刚起步就有一道黑影掠过车窗倒下，真真令人魂飞魄散！好在石砖铺地的车道恰是上坡，驾车的夫人又反应敏捷，当即踩住了刹车。开门一看，歪在地上的自行车旁坐着一位女车手。我们仨赶紧问她怎么样，是否需要去医院。她虽惊魂未定，却反应平和。先是仔细查看自身，发现只是小臂有几块淤青。我扶起车子推到一边，那赛车般的多档自行车看起来竟完好无损。此时已有多位行人询问车手是否需要帮助，并留下姓名和电话号码，表示需要时愿做目击证人。又有两位交警过来查问，见驾车夫妇也留下姓名电话和汽车牌号，就摆摆手让事故双方走人了。此时我便建议放弃观光就近找地方聊天，主人点头说道，次日将与车手联系，如果她和自行车还有什么问题，保险公司自会处理。事后回想起芬兰车手的情绪节制和行人表现出的社会责任感，觉得国内流行的“淡定”一词送给他们正合适。
         三、细致周到的社会管理与服务
     赫尔辛基人口60万左右，规模不大却有细密的立体交通网络，机场、海港、高速公路、铁路、地铁和城市轻轨等样样齐全。此地1952年举办过奥运会，附有五环标志的白塔和运动场至今仍是著名的旅游景点。城里的非机动车道全部用白色交通线分为两股，每个街区路段的地面都印有行人和自行车示意图，交通参与者各行其道，秩序井然。当然这也并未完全排除意外，只不过发生事故时人们多半能冷静对待，尽可能减少对交通的影响。  
     交通条件可谓城市基础设施状况的标志，生活方便程度则是衡量社会管理和服务水平的一个尺度。仅以宾馆服务为例，虽然在静谧的大厅、走廊和客房区几乎看不见服务员的身影，可实际的服务却无处不在。出门只要挂上指示牌，办事归来房间就已收拾的井井有条。房间的信息栏里《安全须知》放在最醒目的位置，它要求房客记住经过几个门就是安全出口。我的记忆力到不了这一步，但是按照要求走了一遍，就明白出门转向何方可以迅速抵达楼梯口。此外，安全须知还强调，若遇火灾一是拨打112，二是来不及逃离就靠近窗口站立，以便消防员尽快发现。
     赫尔辛基市民将自己的城市定位为国际化城市，旅游业中的多种语言服务就是一个例证。在环城观光车上装备着包含十种语言的解说耳机，只消看看车身上对应的国旗标志，就知道其中有中文。乘客凭票可从途中任何一站上下车，可这种双层车的往返频率不高，节假日期间30分钟或1个小时才一趟。倒是游船和观光车联票颇具特色，既有价格优惠，还24小时有效。最佳水陆游览方案当为头天傍晚乘船，次日上午坐车。乘车时先绕城一周了解沿途名胜，到第二圈行程中再选择最想去的地方下车参观，因为景点之间相隔不远，步行游览更加自由自在。
     6月23日，我大约花费5个来小时，乘车加步行欣赏了奥运田径场，还在西贝柳斯公园稍作停留，并参观了三个教堂。这其中，岩石教堂好像一个半地下的音乐厅，朴实无华的大厅里挤满了游人。我从二层往下看，注意到布道台上有烛台标志，知道这是个犹太教堂。相形之下，位于参院广场（Senate  Square）的赫尔辛基大教堂越发巍峨雄伟。这座路德派教堂是城市的地标之一，参院广场周围是观光车的发车站，从广场拾阶而上走到教堂平台，全城风光尽收眼底。我下榻的宾馆附近耸立着乌斯别斯基大教堂，教堂内外都充溢着俄罗斯风韵，连墙上的字句都是俄语。据说芬兰90%的东正教徒都聚集在赫尔辛基区域，他们也全都到此做礼拜。
     教堂和公园都免费参观，户外洗手间却不然。当地的户外公共厕所和洗手间全是标准化的，两类设施门挨门而且标志明显。我之所以将其区分为公厕和洗手间，是因为公厕免费，内里没有洗手池，只有一个不锈钢便池，既不能蹲也不能坐，但开口大到足以男女通用。旁边的洗手间投币50欧分才可开门，里面空间宽敞，洗手、坐便、婴儿躺板和化妆功能齐全，残障者、婴儿母亲和其他男女都可使用。50欧分使用费可不算贵，记得1988年在瑞典使用一次洗手间3克朗，在德国使用一次50分尼。赫尔辛基户外公厕和洗手间的门框上都有指示灯，跟飞机上的洗手间一样，绿灯表示无人。这个细节透漏了芬兰人的公平观，用一笔微小的投币，既保证了残障者和母婴福利，又给了其他人充分的选择。
     无论是在风景名胜之地，还是在步行街或海滨大道，都散布着俏丽的冰激凌小店。据说芬兰著名的冰激凌品牌是由一个意大利家族创立并经营至今的，他们把冰激凌批发给单人小店，使之成为赫尔辛基的一大特色。刚下飞机那天，我在码头买了个奶油葡萄干卷筒冰激凌，价格3欧元，量大味美，干脆用以替代晚餐。次日在西贝柳斯纪念碑附近的林荫里又见一小店，店外仅有一桌两椅。买了个3.5欧元的小杯芒果冰激凌慢慢享用，直夸做的好看，店主姑娘连声道谢笑容甜美。这类小店多为年轻女性经营，她们个个动作敏捷面容姣好。见那公园小店的店主在没有顾客时拿出本书安安静静地阅读，我就顺手拍摄了这动人的画面。
         四、平等发展的情怀
     6月24日（周一），以“学习竞争：非洲工业政策和发展”为题的国际研讨会开幕，芬兰政府外交部、国际合作部、经济部和农业部等多个政府机构都派员参加。26-27日UNU-WIDER（联合国大学世界经济发展研究所）理事会召开期间，外交部还设午餐招待会接待全体委员，芬兰的千年发展目标专使也前来参加会谈。我和WIDER的同行聊天时顺便提了两个问题。一是WIDER为什么设在芬兰而非发展中国家？二是芬兰政府为何如此关注非洲？他想了想答道，当联合国大学管理机构决定设立WIDER的时候，好几个国家都提出了接纳WIDER的计划，芬兰提出的条件最优厚，所以被选中。芬兰人民认为，促进世界范围内的平等发展符合所有国家和人民的利益，因此愿意承担援助发展中国家的义务。邀请WIDER立足赫尔辛基并提供资助就是这种意愿的一个表现。至于对非洲的特别关注，那不仅仅是因为芬兰与非洲国家有贸易往来，更重要的是，非洲是欠发达国家集中的地方，因此也是芬兰开展国际援助的一个重点。我注意到，外交部官员在午餐会上还强调，北欧其他三国（瑞典、丹麦、挪威）都已达到将国民生产总值的0.7%用于官方发展援助的目标。为此国际合作部长和外交部长均在2012年底表态，芬兰将尽快迎头赶上
     芬兰人的平等理念在国际和国内事务中是一致的。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首先是政界的性别平等。出席研讨会的官员中不乏身材高大的女性，宴请我们的外交部人员竟然是清一色女官。其他理事听我提说此事便笑道，芬兰外长就是女性，国际合作部长也是，议会中的女议员占42.5%！其次，在WIDER同行展示的全球收入不均等数据库中，芬兰与北欧其他三国一样，都属于收入不均等程度最低的组别。2010年，欧洲国家的基尼系数平均水平为0.307,  芬兰的为0.258。此外，联合国发展署在《2013年人类发展报告》解释条目中指出，2012年芬兰的人类发展指数为0.892，在世界187个国家和地区中排名第21位（http://hdrstats.undp.org/images/explanations/FIN.pdf）。这些数据，可以说为我的芬兰印象增添了定量支持。
    ------------------------
    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研究员，北京月坛北小街2号，邮编100836。
                   （2013年8月31日星期六，北京）
     下载或查看文档附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