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元之父——1999年度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芒德尔

    编者按：自人类社会告别物物交换步入货币经济以来，随着国际分工与合作的深化、经济一体化进程的加速和信息时代的来临，国际货币体系成为影响各国经济发展的重要因素。站在千僖之年回顾二十世纪，国际货币体系的巨大变迁也许是最重要的变化之一。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崩溃，重新唤发了人们对固定汇率、浮动汇率等不同制度安排的深层思考，国际货币体系何去何从发人深思。放眼当今社会，货币局制度、欧元区的扩张、美元化趋势、英镑的徘徊……；在这种情况下，人民币究竟应何去何从？
    二十世纪最后一位诺贝尔经济学奖授予了对国际货币体系一系列重要问题作出开创性贡献的美国经济学家——罗伯特·芒德尔，以奖励他“对不同汇率制度下的货币和财政政策的分析以及对最优货币区的分析”。芒德尔被人们尊称为“欧元之父”，不仅是因为他在1961年的论文中提出了最优货币区问题并奠定了基本的分析框架，而且还由于他在最近几年对欧元和国际货币体系若干重要问题的卓有成效的研究。基于上述考虑，本期“海外来风”栏目介绍的是芒德尔及其国际经济学理论。
    考虑到诺奖评选所依据的理论贡献的滞后性（它依据的是经济学家成熟的、被广泛接受或讨论的学术贡献），为全面了解芒德尔其人及其学术贡献，此处选登两篇文章：一是在简介芒德尔的生平著述后，依据瑞典皇家科学院的新闻公报介绍他的早期贡献，以期读者对芒德尔的生平、主要贡献和获奖的原因有大致的了解；二是在芒德尔大量的讨论欧元问题的近期论文中，编译其中的一篇，以期读者从侧面了解芒德尔的后期贡献、并通过该文了解当今国际货币体系的基本情况、欧元的影响及对人民币前途的启发和思考等。
    一、芒德尔的生平著述
    罗伯特·芒德尔1932年10月24日出生于加拿大安大略省的金斯顿市，1953年毕业于加拿大的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获文学士学位，其后先后在华盛顿大学（1953～1954年）、麻省理工学院（1954～1955年）、伦敦经济学院（1955～1956年）和芝加哥大学（1956～1957年）就读，并于1956年获麻省理工学院哲学博士学位（论文研究的是国际资本流动）。1957年10月14日，芒德尔与芭巴拉·谢芙结婚（1972年离异）。自1974年起，芒德尔一直担任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经济学教授。除了在大学的求学和任教外，芒德尔还参与了其他的大量学术活动，曾供职于加拿大皇家物价委员会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并被聘为世界银行、美国财政部、欧共体等机构的经济顾问，1967～1970年间还曾担任《政治经济学杂志》主编。
    芒德尔在其近半个世纪的学术生涯中著述颇丰，尤以影响深远的论文引人注目。根据其本人在个人网页上的罗列，截至1999年11月，共：（1）出版专著4部（《国际货币体系：冲突与改革》（1965年）、《人与经济学》（1968年）、《国际经济学》（1968年）和《货币理论：世界经济中的利息、通货膨胀和增长》（1971年））；（2）编辑著作10部；（3）参与、合著或编辑著作32部（与（2）有重叠）；（4）发表学术论文或报告129篇；（5）另有大量的研究报告、会议提交论文等，尤其是九十年代的大量政策性论文。
    芒德尔在国际经济学领域的巨大学术声誉，早在六十年代就由其发表的一些重要论文奠定了。正如瑞典皇家科学院的新闻公报所指出的：“罗伯特·芒德尔确立了开放经济下支配实际货币财政政策的理论基础。他在货币动态和最优货币区方面的工作激励了几代的研究人员。尽管在日期上推后了几十年，芒德尔的贡献仍然是卓著的，并构成国际宏观经济学课程的核心。”芒德尔早期最有影响的论文主要是：《固定汇率和浮动汇率下国际调节的货币动态学》（《经济学季刊》，1960年5月）、《最优货币区理论》（《美国经济评论》，1961年11月）和《固定汇率和浮动汇率下的资本流动和稳定政策》（《加拿大经济学和政治科学杂志》，1963年11月）。这些论文，大多收集在芒德尔于1968年出版的《国际经济学》（纽约，麦克米伦出版公司）一书中。
    二、芒德尔的主要贡献
    在六十年代早期，世界主要发达国家均通过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固定汇率制度联结在一起。各国均把货币视为国家主权的重要组成部分，并通过强有力的政府干预来维持联系汇率的稳定。在这一过程中，资本和汇率管制相当普遍，国际资本流动受到了很大的抑制。芒德尔结合其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经历（1961～1963年）认为有必要进行具体的分析。在芒德尔看来，政府通过财政货币政策对经济生活的干预，在内部平衡和外部平衡方面存在矛盾；一国是否拥有自己的货币需视具体情况而定，在某些条件下，共同货币是有利的。正如新闻公报所指出的：“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的效果如何同国际资本市场相融合？这些效果怎样依赖于一个国家固定其货币价值或允许其自由浮动？甚至，一个国家应该有其自己的货币吗？通过提出和回答这类问题，罗伯特·芒德尔重塑了开放经济下的宏观经济学理论。”
    1．财政货币政策的效果
    在六十年代早期的一系列著名论文中，芒德尔对开放经济下的货币财政等稳定性政策及其效果进行了分析，主要表现为芒德尔－弗莱明模型以及对货币动态学的研究。
    （1）芒德尔－弗莱明模型
    在《固定汇率和浮动汇率下的资本流动和稳定政策》（1963年）这篇著名的论文中，芒德尔对开放经济下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的效果进行了深入的分析，把国际贸易和资本流动引入了封闭经济中的IS－LM宏观经济学模型之中，并提出了在现代国际经济学中居于核心地位的芒德尔－弗莱明模型。芒德尔认为：（1）货币财政等稳定性政策的效果依赖于国际资本的流动性；（2）不同的汇率制度对货币财政政策的效果有重要的作用：在浮动汇率下，货币政策非常有效而财政政策无效；在固定汇率下则反之。
    在固定汇率下，扩张性的货币政策会降低国内利率水平、从而导致资本外流并产生本币贬值的压力；为了维持固定汇率，中央银行必须动用外汇储备干预外汇市场，从而减少国内货币供给、提高国内利率水平，直至货币市场恢复到原有的均衡水平。按芒德尔的说法，中央银行实际上丧失了对货币供给的控制、而是被动地适应货币需求的需要；通过公开市场业务等手段来执行独立的国家货币政策的努力归于无效，因为利率和汇率均不能被影响。然而，固定汇率下的财政政策却具有明显的效果，能够以之增加国民收入水平和国内活动水平、并避开利率上升或汇率走强的陷井。例如当政府扩大政府支出时（IS曲线右移），会导致国内收入水平的增加和利率的上升；利率的上升导致资本流入的增加，从而增加了外汇储备和国内货币供给（LM曲线右移），并在更高的收入水平上形成新的均衡点。
    在浮动汇率下，财政政策将归于无效。扩张性的财政政策（IS曲线右移）将引起货币需求的增加和利率水平的上升；利率的增加吸引了资本的流入、从而导致本币升值和经常项目的恶化。净出口的下降（导致IS曲线左移）将抵消财政政策的全部扩张效果。然而，浮动汇率下的货币政策则成为影响经济活动的强有力工具：扩张性的货币政策（LM曲线右移）能够降低国内利率水平并引起资本流出的增加，从而使得本币贬值、刺激出口；净出口的增加（IS曲线右移）使得经济在更高的水平上实现新的均衡。
    上述思想就是芒德尔－弗莱明模型的核心论点。之所以称为“芒德尔－弗莱明模型”，是因为芒德尔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同事马库斯·弗莱明（1976年去世）在大致相同的时间里，对开放经济下的稳定性政策提出了类似的研究。然而，无论就研究的深度、广度还是分析的有力而言，芒德尔的贡献更为重要。
    原始的芒德尔－弗莱明模型无疑具有局限性。例如，它同当时的所有宏观经济分析一样，对金融市场上的预期做出了非常简单的假定，并假定价格在短期是刚性的。这些缺点被后来的研究者矫正了，他们在没有对原有结论做出根本改变的情况下，把价格的逐步调整和理性预期等融入进分析之中。
    （2）货币动态学
    货币动态学是芒德尔数篇重要论文的核心主题。在战后一段时期，对国际收支盈余或赤字等不平衡问题的研究以静态模型为基础，强调实际经济变量和国际贸易流动。芒德尔受大卫·休谟国际价格调整机制的启发，建立了用于描述长期的不平衡如何出现及如何予以消除的动态模型。芒德尔论证了在存在赤字或盈余的情况下，随着私人部门相应的货币持有量（从而其财富）的变化，一个经济如何在不同时期逐步调整。例如在固定汇率下，当资本流动非常迟缓时，扩张的货币政策将降低利率、提高国内需求；其后的国际收支赤字将导致货币流出，这反过来会降低需求直到国际收支恢复均衡。该分析方法以“国际收支的货币分析法”知名，并被许多研究者所采用。在很长的一段时期内，它被视为开放经济下分析稳定性政策的一种长期基准，它所提供的洞察力被经常应用于实际经济政策的制定——尤其是IMF的经济学家。
    此外，传统的关于稳定性政策的理论不仅是静态的，而且还假定一个国家的全部政策是并列的、并在一只手中组合在一起。与之不同，芒德尔利用一个简单的动态模型表明：为了实现不同情况下内部平衡和外部平衡这两个重要的目标，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应如何操作和搭配。这意味着两个不同的当局——政府和中央银行——均需对稳定性负责。芒德尔的结论直截了当：为了防止经济变得不稳定，其关系需与不同政策工具的相对效率相一致。在他的模型中，货币政策与外部平衡相联系、而财政政策则与内部平衡密切相关（此即有名的“芒德尔分配法则”）。通过阐述货币财政政策的不同特点及不同的运用条件，芒德尔较早地提出了后来被广泛接受的观点，即中央银行应该被赋予价格稳定的独立责任。
    芒德尔在动态研究上的贡献被证明是国际宏观经济学研究的分水岭。他以对存量和流量的清晰区分、以及它们在一个经济向长期稳定状态调整过程中的相互作用为基础，提出了意义深远的动态方法。芒德尔在研究中还开始了在凯恩斯的短期分析和古典的长期分析之间建立联系的努力。后来的研究者拓展了芒德尔的分析，把家庭和企业的决策、其他的金融资产、更丰富的动态价格调整和经常帐户等内容纳入分析之中。尽管有这些修正，芒德尔的大多数结论经受住了考验。
    对于货币政策，芒德尔在短期和长期分析中得出了同样的结论：资本的自由流动、外部目标（如汇率）、内部目标（如价格水平）不可能同时实现。这个“三难抉择”对于理论经济学家而言已经是不证自明的；今天，这个结论也被大多数政策辩论的参与者所认识到。
    2．最优货币区理论
    在六十年代的早期，固定汇率仍占据支配地位。少数的研究者事实上已经讨论了浮动汇率的优缺点，但国家货币仍被认为是必不可少的。因此，芒德尔在其《最优货币区》（1961年）一文中提出的问题看起来是激进的：在什么时候，一些地区放弃它们的货币主权而采用共同货币是有利的？
    芒德尔的论文简要论述了共同货币的优点，例如降低贸易的交易成本、减少相对价格波动的不确定性等。对于缺点，论文论述得更为详细，主要的缺点是特定地区在需求变化或其他“不对称冲击”需要降低实际工资时维持就业的困难。芒德尔强调较高的劳动流动性对弥补这类冲击的重要性。他把一个最优货币区描述为一组这样的地区：移民倾向如此之高以至使得某一地区在遭受不对称冲击时能够保证充分就业。其他的研究者拓展了该理论，并确定了其他的附加标准，例如资本流动性、地区的特殊性和共同税收与转移支付体系等。芒德尔最初阐述该问题时的道路，仍然影响着数代经济学家。
    几十年过去了，国际货币体系的实际经历表明：芒德尔的研究是富有远见和真知灼见的。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崩溃说明固定汇率难以满足国际金融发展的需要、九十年代的一系列金融危机则暴露了浮动汇率制度的潜在弱点，通过在具有密切联系和近似发展水平的国家之间建立浮动汇率体系中的“固定汇率”（货币联盟），似乎是两难选择中可取的方案。及至二十世纪末，欧元区的建立、美元区的扩张、以及货币局制度在一些国家中的采用，都可视为对芒德尔最优货币区理论的回应。尽管芒德尔没有亲自参与欧元的创立，但他所提出的理论无疑是欧洲货币联盟的研究人员显而易见的出发点，更何况芒德尔在欧元创建过程中提出了许多富有针对性和建设性的理论观点。尽管芒德尔曾谦虚地自称为“几位欧元之父中的一位”，但“欧元之父”的美誉对芒德尔是当之无愧的。
    3．其他贡献
    芒德尔还对宏观经济学理论作出了其他的贡献。例如，他证明较高的通货膨胀能够诱使投资者降低现金余额、增加实际资本的形成，因而即使是预期到的通货膨胀也将具有实际经济效果（此即“芒德尔－托宾模型”）。芒德尔还对国际贸易理论作出了重要贡献，他阐明了劳动和资本的国际流动如何使得不同国家间的价格水平趋于一致——即使对外贸易被贸易障碍所限制。这可视为著名赫克歇尔－俄林－萨缪尔森模型的逆命题，该模型的结论是：商品的自由贸易趋向于使得不同国家间的流动和资本报酬相等——即使国际资本流动和移民受到限制。这些结论提供了一个清晰的预言：贸易障碍刺激流动和资本的国际流动，反之，移民和资本流动障碍刺激商品的国际贸易。
    〖参考资料〗
    1．Who’s  Who  in  American  ,  1978~1979,  Vol.2  ,  40th  ed.  ,  Marquis  who’s  who,  Inc.  ,  pp.2340.
    2．The  Bank  of  Sweden  Prize  in  Economic  Sciences  in  Memory  of  Alfred  Nobel  1999,  http://www.nobel.se/announcement-99/economics99/  .
    3．芒德尔个人网页：http://www.columbia.edu/~ram15/
    4．Mundell  ,  Robert  A.  ,  International  Economics,  Macmillan  1968.（亦可在其个人网页看到）
    （原文载于《博士论坛》2000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