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户信贷市场的正规部门与非正规部门：替代还是互补？（国家自然科学基金）

    发展中国家农户信贷市场中既存在正规部门，也存在非正规部门，前者是指由国有银行、股份制商业银行等组成并接受当局监管的正规金融机构；后者是指民间直接借贷，“高利贷”以及包括合会等在内的非正规金融组织。关于上述两个部门之间的关系，有一些现象或问题常常令人费解，如非正规部门因利息高、风险大而被冠以投机之名，一些国家在对其政策取向上始终秉持审慎态度，但它却并未因政策限制、正规部门的扩张而弱化或消亡，甚至在某些条件下表现出正规部门难以比拟的优势（Ghate，1992）。为此，一些国家和地区开始积极探索，促使两个部门之间展开合作，并取得了一定效果。但也有观点认为，倘若在对两个部门相互关系不了解的情况下，贸然促使正规部门在农村地区扩展很可能会恶化非正规市场上借款者的借款条件（Floro & Ray，1997）。
    截至到目前，学术界就正规与非正规信贷部门之间的关系尚未取得一致结论。从理论层面来看，两个部门既可能存在互补关系（Bose，1998；Andersen & Malchow-Møller，2006），也可能存在替代关系（Kochar，1997）。从经验层面来看，已有研究共得出了五种不同的经验结论：①两部门完全独立（Yadav et al.，1992）。②两部门部分独立（Pal，2002）。③两部门不完全替代（Mohieldin & Wright，2000）。④两部门互补（Kaino，2005）。⑤两部门既存在互补关系又有替代关系（Akoten et al.，2006）。
    作为对上述实践困惑与认识分歧的回应，浙江理工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刘西川副教授主持的国家自然科学青年基金项目“信贷约束与市场分割：基于微观计量模型的实证研究”（项目批准号：70903056）对此进行了探索，具体研究成果以《农户信贷市场的正规部门与非正规部门：替代还是互补？》为题发表于《经济研究》2014年第11期。
    从文献来看，已有关于正规与非正规两个信贷部门关系的经验研究均为间接估计，即主要通过对农户借贷参与行为的估计来推断两个部门之间的关系。我们认为，这些研究在计量模型的选择上没有把握住农户信贷市场的两个本质特征——农户信贷市场存在较为严重的信贷约束，以及正规与非正规两个部门并存的客观事实，特别是前者。为准确估计两个部门之间的关系，这一领域经验研究在确立研究思路和计量模型时都需要考虑上述两大特征：一方面，在估计信贷供给行为时需要控制住农户信贷需求，因为有一部分信贷需求由于市场失灵而没有显示出来，不对其进行控制会造成估计结果有偏；另一方面，在估计某一部门信贷供给行为及其与另一部门的关系时需要考虑到另一个信贷部门的影响，因为一个信贷部门的需求和供给均受到另一部门信贷可得性及其贷款条件的影响。显然，在不控制需求和另一个部门影响的情况下，仅根据两个参与方程联立得到的估计结果来推断信贷供给部门之间关系的思路是不合理的，所得出的结论当然也是不可靠的。
    为克服已有研究上述不足，本研究采用更加匹配的计量模型和我国经济发达地区浙江省最新的农户调查数据，实证检验中国农户信贷市场中正规部门与非正规部门之间究竟是替代关系还是互补关系。在本研究中，替代关系是指，正规与非正规部门此消彼长，一个部门供给的增加以另一个部门供给的减少为前提；而互补关系是指，正规与非正规部门相互促进，能够通过合作发挥各自的比较优势，结果是一个部门信贷服务的增加能够提高另一个部门信贷服务的供给。本研究所使用的数据来自“浙江省农户金融行为研究课题组”于2013年1月在浙江省11个地区中的温州、台州、衢州、丽水、杭州、金华、湖州、宁波，以及绍兴等9个市开展的农户调查。
    本研究的特点与边际贡献主要体现在研究思路和计量模型、结果解释及样本选择等方面。具体而言：首先，在控制住农户信贷需求以及两个部门相互影响的基础上，将正规借贷行为与非正规借贷行为分解为正规借贷需求行为、正规借贷供给行为、非正规借贷需求行为及非正规借贷供给行为，并采用四元Probit联立模型对上述四种行为进行联合估计。其次，在解释正规与非正规两个部门相互关系时，特别关注它们能否利用并发挥对方优势。最后，选择农村金融较为活跃的浙江省作为样本地区。浙江省农村经济发展水平和市场化程度较高，包括非正规部门在内的农户信贷市场尤为活跃，是经验检验正规与非正规两部门关系的理想场所之一。
    经过实证分析、稳健性检验以及进一步考察，本研究取得如下有价值的结论：①农户信贷市场正规部门与非正规部门之间存在互补关系，并且正规部门与非正规部门中有息借贷、无息借贷之间均存在互补关系，这种互补关系在贷款对象为富裕群体时表现得更加明显。②两部门的互补关系具体表现在农户同时参与正规与非正规两个信贷部门，两个部门同时提供生产性贷款与消费性贷款以及共同支持某一借款者。③两部门实现互补的内在原因是：它们各具比较优势（特别是非正规部门具有信息优势，能够从多方面甄别与监督借款者），都存在策略性地利用对方行为所反映出的信息的可能与倾向。即：某个部门的贷款者希望其客户能够从另外一个部门获得贷款，利用其他贷款者的存在及其对客户的管理可以更好地实现自身对客户的甄别与监督。
    上述研究结论为Bose（1998）与Andersen & Malchow-Møller（2006）提出的正规与非正规信贷部门存在策略性行为的理论假说提供了“中国版本”的经验支持。该理论认为，两个部门甄别客户、提供贷款的重要标准是借款申请者是否满足“共同资助（Co-Funding）”条件，即某个部门向某借款申请者放款以其是否能获得另一个部门贷款为准。同时，本研究将意愿调查与四元Probit模型应用于农户正规与非正规信贷部门相互关系的实证考察中，直接估计了两个供给行为及其相互关系，并从可观察与不可观察两个方面对估计结果进行了解释和讨论，这对该领域研究思路和方法的创新与发展也具有启发价值。
    基于严格的实证研究，本研究获得如下政策启示：应以“互补”视角看待中国农户信贷市场中两个部门之间的关系及其未来发展，理性对待非正规信贷的态度应是视其存在为合理的，并对其进行适当的监管，而非对其一味打压甚至试图“消灭”它，否则，虽然可以实现压缩非正规信贷部门的空间但却极有可能恶化正规信贷部门的贷款环境。同时，更应坚持从互补视角来加强正规信贷部门与非正规信贷部门之间的合作，具体而言：正规信贷部门应学习、模仿和借鉴非正规信贷部门某些做法和贷款技术，正规信贷部门应加强与农民专业合作社等组织的合作，以及监管当局应激励、引导非正规借贷者提供相关的合约条件信息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