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统计学科建设史上的一次重大变革

内容提要: 统计学向来被认为是社会科学，是经济学下属的二级学科。对此我国统计学界早有不同认识，但一直未能受到理论界和有关部门的重视。直到20 年前，由中国统计学会和国家统计局统计科学研究所发起，组织的“大统计”的大讨论，才受到学界乃至政界的关注，从而推动和促进了社会经济统计学从经济学中分离出来，与数理统计学一起，共同形成独立的统计学一级学科，这是我国统计学科建设史上的一次重大变革，是我国统计学界的一件大事。它对我国统计理论和实践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本文对上述情况作了全面评述，并对统计学从经济学中分离出来上升为一级学科的来龙去脉和统计学科类目框架的形成过程作了详细介绍，有助于读者了解这一重大事件的全过程。
    关键词: 统计学; 一级学科框架; 统计学科的国家标准
    作者简介：张泽厚，男，72 岁，原国家统计局统计科学研究所所长，研究员。研究方向为经济统计分析。
    20 年前，由中国统计学会和国家统计局统计科学研究所发起、组织的统计学科建设大讨论( 俗称“大统计”讨论) 有力地推动和促进了社会经济统计学从经济学的二级学科中分离出来，与数理统计学一起，共同形成( 统计学的) 一级学科，这是我国统计学科建设史上的一次重大变革，它是关系到统计学的教学、科研、学科建设与发展的一件具有重要意义的大事，它对我国统计理论和实践的发展已经并将继续产生深远的影响。对20 年前的这段往事，许多学者的文章中都有所涉及，尤以天津财经大学肖红叶教授的回顾与评述较为全面、系统①，本文作为补充，也是对统计学上升为一级学科20 周年的纪念。
    在我国，统计学历来是作为经济学下属的二级学科，是经济学的数十个分支学科之一，这是沿袭了前苏联的传统模式。1954 年，前苏联召开了一次全苏统计科学会议。那次会议对统计学的界定可归结为以下几个要点: ①统计学是一门社会科学; ②统计学是一门发达的经济学; ③统计学是以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规律的数量表现为研究对象的科学; ④数理统计学是数学的分支学科，而不是统计学的组成部分; ⑤自然现象的总体数量关系不是统计学研究的对象和范畴。统计科学的发展和统计工作的实践都已充分证明，上述结论过于武断。直到1978 年11 月国家统计局在四川省峨眉市召开的全国统计教学、科研规划座谈会上，才有专家对上述观点提出质疑。
    1989 年春，笔者作为统计系统的代表参加了社会科学基金项目评审。在社科基金发布的年度课题指南中，只在经济学的数十个课题中列出一、二个与统计沾边的而实际上仍是经济学的研究课题，真正的统计学的课题几乎无一获准立项。受四川峨嵋会议上某些专家的观点的影响和启发，笔者萌生了统计学应独立于经济学之外的想法。对此有赞同的，有反对的，各说各理，莫衷一是。
    俗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提升统计学科地位的机会来自1990 年下半年。这一年的早些时候，国家科委和国家技术监督局责成该局下属的中国标准化与信息分类编码研究所，研究制定学科分类与代码的国家标准。7 月间，该研究所提出了《学科分类与代码( 讨论稿) 》，在这个“讨论稿”中，他们把统计学一分为二，将数理统计学列在数学下属的二级学科; 将社会经济统计学列在经济学下属的二级学科。在统计学的三级学科里，仅列出了工业统计学、农业统计学、交通运输统计学、商业统计学等不到十个学科。直到1992 年年初，才从国家科委的有关部门获得信息，并从国家技术监督局索要到这份“讨论稿”。
    我们把对“讨论稿”的意见和统计学应该“独立”的想法向国家统计局原局长张塞汇报。张塞局长明确指示: ①立即着手起草书面意见，以国家统计局的名义报送国家科委; ②对统计学科地位的提升问题，可以中国统计学会的名义在全国统计学界组织讨论，征求意见; ③给国家科学技术委员会的报告，他将亲自送给宋健同志。在给科委的报告中，我们将统计学应为独立的一级学科的理由归纳为三个方面:
    1． 社会科学涵盖不了统计学，经济学更不能涵盖统计学。我们认为，把统计学列为“人文与社会科学”门类中经济学下属的二级学科，既不符合统计学产生的历史，也不符合当代统计学发展的现状。被马克思称为“政治经济学之父，也可以说是统计学的创史人”威廉·配第，早在300 多年前就撰写了《政治算术》一书。该书的正式出版，标志着统计学作为一门独立学科的诞生。统计学产生和发展是与政治、经济、社会、地理和法学联系在一起的。它从一开始就不是以经济现象为唯一的研究对象。诚然，由于近代经济学的高度发展，作为统计学分支学科之一的经济统计学已发展为一门重要的学科。甚至在某些国家( 例如我国和前苏联) 的某一时期里，也确曾把经济活动作为统计学的唯一研究对象。但是，自20 世纪40 年代起，世界范围内的“社会指标运动”与发达国家和国际社会的“科技指标运动”的发展，使统计学的研究对象早已超出了经济活动的范畴。统计学发展的历史表明，统计学作为一门正式学科是随着数理统计的形成与发展建立起来的。统计学是研究多种社会现象和自然现象总体的通用科学。因此，不能归类于“人文与社会科学”，更不能归类于经济学。
    2． 统计学是一门独立学科。根据学科分类的原则与方法，统计学应该成为一级学科。第一，统计学具有明确、系统的研究对象。统计学是研究大量社会经济现象和自然现象总体的数量方面的理论和方法的科学，它要在质和量的密切联系中，通过大量的观察揭示事物的数量和数理关系及其发展变化的规律性。第二，统计学具有多维的研究特征，包括: 思维科学———数理统计学及其分支学科; 社会科学———社会经济统计及其分支学科; 自然科学———科技、生物、气象、水文、地质、物理、力学及环境统计学等。第三，统计学具有系统的研究方法。统计学作为一门方法论科学具有严密的方法论体系，既包括科学的指标体系，又包括系统的调查方法、分析方法、预测方法与决策方法等。第四，统计学具有多重的派生来源，既包括哲学、数学及政治经济学等，还包括相应的社会科学、自然科学和思维科学等有关学科。第五，统计学具有不同的长远目标和完整的执行系统。随着统计学理论的不断完善与发展，以统计学为理论和方法论基础的统计事业日益发达，形成了一个多目标的大系统。第六，统计学作为一门独立学科具有相应的组织，国际上有国际统计学会，各国一般都有本国的统计学( 协) 会，我国的财经院校都设有统计系或统计专业。
    3． 统计学是一门综合性的横断学科。统计学既属社会科学范畴，又具有自然科学的研究内容，属于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的交义学科。没有任何一门现代科学能够完全不利用统计方法和统计资料。在五大学科门类中任何一门科学都可能包含着统计学的一个分支学科，而任何一门学科都无法涵盖它。因此，统计学是一门综合科学。
    报告送出不到一周时间，国家科委主任宋健同志即在报告上作了明确批示: “朱育理同志( 时任国家技术监督局局长———笔者注) ，我看他们的意见很有道理，请你们在研究制定学科分类时予以重视。”1992 年3 月中旬，国家技术监督局转来了宋健同志批示的复印件，还正式通知我们: 经研究决定，同意统计学从经济学中独立出来，上升为一级学科，并要求我们尽快提出统计学的分类与编码的方案，至迟于( 1992 年) 7 月底前报送国家技术监督局中国标准化与信息分类编码研究所。
    在统计学一级学科地位基本确定之后，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提出一个较为科学完善的统计学科体系。为此，我们根据张塞同志的指示，以中国统计学会和国家统计局统计科研所的名义，邀请在京的著名社会经济统计专家和数理统计学家，就统计学科分类的基本框架问题，进行了多次座谈讨论。我们集思广益，提出了一个学科体系方案( 初稿) ，然后将初稿分送给全国近百位统计专家征求意见。与此同时，中国统计学会还召开了几次大型研讨会，就建立“大统计”问题展开了热烈的讨论，这一讨论延续了数年。一些有代表性的观点，大都刊登在当年的《统计研究》和各地的统计刊物上。经过三个多月的努力，吸收了广大专家学者的意见，本着求同存异的原则，提出了一个为多数人所能接受的方案。在报送国家技术监督局的方案中，我们建议统计学列为“人文与社会科学”门类中的一级学科，代码为910。将整个统计学科体系分成15 个二级类目和88 个三级类目。
    这个学科体系虽经广泛征求意见，也进行过反复推敲，但毕竟时间仓促，加之我们的理论水平有限，其科学性与系统性都存在许多缺陷。尤其是我们在给国家科委的要求将统计学上升为一级学科的报告中，明确指出社会科学涵盖不了统计学，它是一门综合性的横断科学。然而我们最终却又自相矛盾地将统计学列在“人文与社会科学”门类中，这是一个很大的谬误。
    在1992 年11 月1 日颁布、1993 年7 月1 日实施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学科分类与代码表》( GB3745 － 92 ) 中，统计学一级学科地位已得到确认，遗憾的是，将统计学列在“人文与社会科学”门类的定位并不科学。
    围绕着统计学上升为一级学科而组织的“大统计”讨论，受到了统计学界的广泛关注和积极参与。数理统计学家与社会经济统计学家对统计学的认识虽仍有差别，但在“大统计”的旗帜下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团结与合作。特别是统计学一级学科地位确定之后，中国统计学会与中国概率统计学会的联系更加密切，关系更加融洽。
    中国统计学会组织的“大统计”讨论，不仅得到统计学界的广泛支持和积极参与，也受到了社会有关方面的关注: 全国政协副主席、中科院院士钱学森于1994 年11 月3 日致信当时的国家统计局局长张塞，信中指出: “我近见《经济参考报》1994 年11 月1 日2 版报道讲，贵局召开了研讨‘大统计’的会议，我十分高兴! 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的统计是国家进行宏观调控的依据，非常重要! ……。”钱老的信，在统计系统引起了很大反响，甚至有人误以为“大统计”的讨论是钱学森同志提出来的。
    确定统计学为“人文与社会科学”门类中的一级学科之后，终于在1996 年底发布的社会科学基金1997 年度课题指南中，将统计学单列，并成立统计学专家评审组，独立进行统计学项目的评审工作。这对全国统计科研工作是个很大的促进和提高。经过中国人民大学计统学院和辽宁财经大学等高校的积极努力，教育部在1998 年颁布的普通高等学校本科专业目录中，将统计学上升为理学门类的一级学科，且可授理学或经济学学士学位。至此，统计学一级学科地位已从科研层面延伸至教育层面。过去我们为统计学科建设所作的工作，只是一个起步、开端，充其量也不过是个良好的开端而已。要建立一个科学、系统、完善的统计学科体系，任重道远，且是一项长期、复杂、艰巨的任务，需要我们统计同仁继续努力，与时俱进，共同开拓进取，开创统计学科建设的崭新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