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世锦：警惕产业空心化问题

    本文为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原副主任刘世锦先生在“品质中国，制造未来——首届中国制造2025高峰论坛暨发现中国制造最佳品质评选”的活动上发表的演讲。以下为演讲实录：
    刘世锦：尊敬的各位嘉宾，女士们、先生们大家下午好，很高兴参加今天的中国制造2025，这样一个提高中国制造品质的活动。我想借此机会谈一下我们必须要确定制造立国的理念和战略。
    我想讲五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一国竞争力的基础是制造业，大家知道中国经济增长的速度在过去的五年间是逐步放缓的。我们正在由高速增长转向中高速增长，与此同时，中国的经济结构也正在发生具有历史意义的重要转变，其中一个重要的变化就是服务业的比重超过制造业，这个变化是2013年出现的，目前中国服务业的比重已经占到GDP比重的将近一半，这种情况下我们听到了一些声音，或者评论，中国经济正在进入服务经济，已经超越了工业经济的时代。这个说法是有道理的，确实是服务经济对中国来讲是重要的发展机遇，但是在做这种描述的时候，往往包含有或明或暗的一种情绪，就是工业经济不行了，或者说工业经济已经过时了。我以为这是不对的，甚至是相当危险的？最近我看到一篇文章，就讲中国因为制造业的人士参加德国汉诺威的工业博览会，是到博览会上看了一下，中国制造的厂家产品，包括我们国内相当有影响的一些产品和厂家，是处在一个非常边缘化的问题上，中国虽然号称制造大国，但是在那个地方感觉不到，他有一种深深地忧虑，说我们中国制造会不会被边缘化呢？我仅仅看了一个报道，我又不知道是不是完整地反映了当时的情况。但如果说这个报道还有真实性的话，这种状况我也是感到非常的忧虑。
    一个国家真正的竞争力在什么地方？还在于制造业，尽管我们现在服务业的比重已经超过了制造业，但是大家一定要知道，一个国家的服务业从整体上来讲，生产率的水平是低于制造业的，而服务业中间，中国差距最大的是哪一块？我们的饭店，我们的酒店，包括咱们钓鱼台国宾馆，在全世界我们水平是相当高的，我们主要差在生产性的服务业这块，什么叫做生产性的服务业？研发、物流、金融、信息服务、会计统计、律师服务等，这些东西都是干什么的呢？大部分是为制造业服务的，叫生产性的服务业，对象是制造业，这么一些产业过去相当大的部分是在制造业企业内部的，以后发展了，就作为外包，或者叫第三方服务，发展起来以后我们起了一个名字，叫做生产性的服务业，其实是为制造业服务的。作为这一块产业，是中国比较落后的，我们缺口最大的，生产性的服务业占整个服务业的比重，发达国家一般是在30%左右，我们国家目前只有15%左右。所以我们下一步发展服务业，重点是生产性的服务业。生产性的服务业是干什么的呢？是为制造业转型升级服务的，或者说最后咱们的服务业到底发展得好不好，特别是生产性的服务业发展得好不好，最后取决于制造业本身的转型升级好不好。
    所以，生产性服务业和制造业的关系就是我们经常讲的皮和毛的关系，“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想我们必须要非常明确地确定一个观念，就是制造立国。这个方面从全球范围来看已经有了太多的教训，比如说美国，包括日本，他们在这个方面感觉到在过去他们工业化达到相对比较高的水平，或者走向成熟以后，很多制造业转移了，包括转到中国来了。所谓他们本国遇到了产业空心化的问题，以后也在调整，包括美国现在所谓制造业的回归。中国我们作为一个后发的经济体，应该吸取这些经验教训，千万不要走到一条中国制造业衰落，空心化的状况，那样的结果就是中国产业竞争力的下降，这个亏我们是不能吃的。
    第二，我想讲一下中国制造业转型升级势在必行，制造业转型升级这个话我想大家不是今天听到的，至少是听了有十年了，甚至是更长的时间。但是为什么过去这个制造业升级升不起来呢，为什么我们现在一定要讲不行了呢，这里面最重要的区别是在过去很多年，特别是过去30多年，包括过去十几年，我们还处在一个数量扩张的阶段，行业发展很快，只要是进入这个行业，只要搞了生产就能够卖得出去，哪怕你的品质差一点，因为当时是要解决一个从无到有的问题，你有了，你就能赚钱，你就能够活下去。但是我们最近几年增长速度放缓，进入新常态，发生最重要的变化，就是我们数量快速扩张的阶段已经过去了。大家会注意到在过去的几年时间里，我们各个行业起伏很大，比如下降最快的是重工业，煤炭、钢铁、铁矿石、石油、石化建材等，有一部分行业还比较稳定，比如日用品行业有一些行业有比较快的增长和潜力，比如制药和IT行业。但是所有的行业里面增长的高峰期都已经过去了，这些行业都发生了一个很大地洗牌的过剩，举个例子，比如说汽车行业，一谈到汽车大家会想到中国生产汽车最多的地方是东北，吉林、上海，以后还有广东等一些地方。但是今年1-5月份，生产汽车最多的地方第一是重庆，第二是广汽，剩下的几个著名的地区已经排在第四、第五，甚至更往后的位置，正在发生重要的分化。这个分化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呢？一定是有一些企业要出局的，这里面我想做一个形象的比喻，就是所谓的减速效应，过去比如说一个高速公路，我们的车速很高，时速160、180甚至200，现在减速了，减到80、60、甚至40，过去同样一段高速公路，单位时间里面可以通过100辆车，现在能通过多少辆车呢？只能通过60辆车，40辆车，甚至20辆车。中国当数量快速扩张的阶段过去以后，一定是行业调整重组，大洗牌的过程，这是势在必行的。
    什么企业出局了呢？竞争力比较弱的企业，我们大家都喜欢高速增长时期，高速增长时期大家日子都很好过，那个时候我们会看到很多企业都说他是好企业，现在到了调整期，有一些行业实际上处于衰落期，收缩期，处于剧烈的兼并重组期，这个时候才能真正地看出好的企业。能够活下来的企业是真正一个好的企业，这样的话我就会回答大家，现在为什么产业转型升级过去讲了多少年很难破题，现在不讲不行了，这是形势所迫的问题，是逼出来的，现在不兼并重组，不转型升级，最后是活不下去的，我们说的好企业，竞争力比较强的企业，最后是一些什么样的企业呢？一定是自己有自己的核心竞争力，一定是我们今天讲的主题，有一个很好的产品品质，而这种品质不是几天功夫，不是一个短期之内崭露头角，而是有持续的，是具有一致性的，具有可持续性的。所以，我们现在已经到了这个阶段，升级不是自己愿意不愿意升级的问题，是不升不行的问题，你想活下来，必须要升级，而转型升级所要解决的核心问题之一就是一个产品的品质问题。
    第三，我们为制造业的升级要创造一个有利的环境，制造业升级可由两种类型，一种就是创新，再一种叫做精耕，我简称是精耕细作。所谓创新就是说有一个东西以前没有过，现在有了，从无到有，这叫创新。创新这个东西，他的规律我们需要认真地思考和认识，我最近经常听到一些人，特别是一些政府说正在搞创新规划，当说到这个词的时候，我马上有一个疑问就起来了，我说你规划的东西叫创新吗？创新可以规划吗？比如说规划三年之内要搞出一个什么样的东西。也许我今天晚上就想出来了，也许三年以后，六年以后，九年以后还没有想出来。创新是具有高度不确定性的，这个东西是不可规划的。我们能做的事情，我们只是知道在什么环境之下是有可能推动创新的，比如说知识产权能得到有效保护，能够吸引一些人才到单位里面来，他们有积极性，比如有股权激励，有比较好的技术来源等等。我们只是知道有这个环境以后，有可能出一些创新的产品，但是这个创新最后到底什么时候能出来，真是不知道的，是高度不确定性的。创新是一个试错的过程，最后成功了一件产品，可能有10个人，20个人，甚至是100个人在试，最后成功的就是一两个人，95%以上的人可能最后是失败的。所以说创新是试错的过程，我们最近讲大众创新，我想这个意思是不错的，实际上就是让大众中间有能力，有愿望想创新的人都给他这个机会，最后真正能够创新成功的还是少数人，这样的话我们这个社会，大多数人要给一个创新的机会，试错，失败了以后，要给一个比较宽松的，让他能够转身的环境。所以说容忍失败，某种意义上比鼓励创新，鼓励冒险更为重要。
    其次，讲精耕，我们讲制造业的转型升级，我想在座的诸位都是专家，你们更了解，我有时候也跑一跑工厂，我本人年轻的时候，刚参加工作就是工厂里面的工人，当了五年的工人，要把活干精干细，我到工厂里面调研，问企业里面的负责人咱们到底差在什么地方，现在的装备还都是从美国、德国、瑞士，包括从日本这些地方引进的，咱们自己能不能整出一个东西呢？到底差在什么地方呢？他们说我们这么多年进步很大，我们也努力了，但是就差一点点就这一点赶不上去。我说一点点怎么能够超过去呢，他说这个东西就费劲了。我说到底要用什么劲呢？他说很多事情需要持之以恒的干很多年，得积累经验，再一个很多是需要数据的，我到咱们一些汽车厂看，汽车厂都有研发中心，设备装备水平是相当高的，为什么和跨国公司比起来还有很大差距呢，说差就差在试验数据上，这些东西都是需要静下心来，这个方面就是我们怎么能把活做细，精耕细作，过去我们叫广种薄收，遍地开花，现在需要精耕细作，需要把这个功夫练一下。从这个角度来讲，我以为我们特别需要倡导一种制造业的文化，里面可能有一些核心词，关键词，比如专注，认真，精制，持续等。这些东西听起来很平淡，很多人听了以后问这些有什么意思呢，这都是上小学的时候老师告诉我们的，其实我们很缺的一些东西都是最基本的东西，我是想高速增长的年代已经过去了，过去机会很多，大家心都很浮躁，净不下来，都是看这是什么东西？我们多赚点钱，比如说以前是做制造业的，搞个什么产品，最后一看人家搞房地产赚的钱，人家搞了一个项目就比我搞十几年收入都多，所以就忍耐不住去搞房地产了。看股市炒股票很赚钱，所以去炒股票吧，外面的诱惑太多，现在房地产的高峰期已经过去了，炒股的现在心应该也静下来了，由喧嚣回归平静，干一点自己本业的事情。
    从制造业的角度讲可否干一些具体的事情，特别是讲到政府应该创造环境，最近我到一些城市调研，特别是制造业基础比较好的城市，跟一些领导同志们也在探讨，比如说咱们有一些工厂，特别是搞制造业的工厂，有一些能工巧匠，一些技能工人，一些老师傅，他们是很想发挥自己作用的，但是工资很低，没有地位，也没有人重视。能不能把他们重视起来呢？比如我们某个企业里面，树一个十大技能标杆工人，或者叫标兵、模范，树十个二十个人，把收入增加一些，其实也不用太多，有一些人加上一两千块钱很满足，给他一个名，给他一张纸，说你是什么什么标兵，能不能鼓励一下呢？就是要把这些事情做起来，包括现在技术工人的培养，技工的培训等，如果哪个地方确实搞得比较好，也可以宣传宣传，重点宣传一下。就是所谓的精耕细作，把活做细的，我们以前是从无到有，现在是从粗到精，这个方面下的功夫了的地方、企业和个人，好好的表扬一下，尽量的创作一种氛围，这就是制造业文化。
    第四，制造业升级一个重要的领域就是互联网+制造业，最近这个题目讲得很多，有人甚至问这样的问题，说到底是互联网+制造业，还是制造业+互联网？我听了半天，我说有区别吗？他们说有区别，在我看来没有区别。无非就是换两个合在一起，一定要问为什么合在一起，一定要解决这个问题，“互联网+”，首先得说互联网到底解决了什么问题？我最近和一些同志在讨论，我们感觉到实际上主要解决了信息密度的问题，具体来讲第一是信息渗透的问题，比如说我们此时此刻在这里开会，弄一个视频转播的话全世界可以跟你同时看见。信息不对称是什么意思呢？就是双方在做生意，你知道的我不知道，你可能就拿我一把，有时候你可能会骗我，我们在经济中的不公平交易，包括体制机制的问题都是由于信息不对称造成的。
    第三种类型就是所谓的信息分离，比如说现在搞网络，最近请大家注意网购发展起来以后是有代价的，北京的商场我有时候去逛一逛，人最多的是五层和地下一层，这些楼层都是吃饭的，中间的几层往往顾客没有营业员多，
        
    这些行业受到了很大的冲击。过去顾客去商场，很大程度上是看这个东西是什么样子，是信息交流的问题，现在在网上也可以看，这个东西是什么样子，满意不满意，满意就下单了，商场也有自己的作用，商场有体验，网上很难有体验，我承认这是一个方面，但是毕竟很多属于信息的功能，在过去这个商场里面被分离出来了，这个过程中大家注意一下，制造业企业中间相当多的功能是信息的积累，将来互联网+以后是可以分离出来的，比如说你在北京将来很可能会遥控在新疆、内蒙的某一个作业的流程，是可以分离的。总的来讲互联网和制造业的结合，我认为潜力极大。甚至可以说最近几年网购发展很快，三年前是什么情况，可能没有几个人想得到，三年以后中国的制造业和互联网会结合到什么程度，我认为也是很难想象的，从这个意义上讲，我补充一句政府推动产业升级，可能在大多数场合不要指定技术路线，不要说一定干什么，一定不干什么，你可以想，但只是一个建议，将来到底变成什么样子，我们很难想象，是创新的，刚才讲了创新是有不确定性的，说中国，我们只是知道这个东西结合了以后潜力非常大，将来会出现目前很难想象的很多新东西，我说制造业和互联网的结合是整个互联网+的重头戏，中国在这方面很有优势，第一互联网技术趋于成熟，现在有一个时髦的词叫做风口，现在成处于互联网发展的风口上，第二我们正处于产业洗牌的时期，第三中国拥有世界上最大的市场。各种商业模式在中国是最容易成功的，大家看一下在美国股市上互联网企业排前十位的是来自两个国家，一个是美国，有六家企业，第二个是来自中国，有四家企业。以色列创新能力是非常强的，包括在互联网领域，我去年曾经到以色列访问，以色列人的创新是非常活跃的，有很多很有影响力的公司，但是基本上都是小公司，很难做大，为什么呢？他们人太少了，咱们将近14亿人口，是全世界最大的互联网各种技术，各种商业模式得以推广的环境。我刚才讲了三个条件，一个是处于风口，第二我们有条件，第三是我们拥有这个市场，互联网+这个事是我们完全有条件和可能做到世界上最好，一定会出现一些在这个领域中领先的行业和企业，如果做不到这一点，我觉得一定有是问题的，这不是别人的问题，是我们自己的问题。
    第五，加快改革，形成与制造业升级相适应的融资模式。我们过去30多年的高速增长，化工业，重工业，搞基础设施建设，搞房地产，银行为主的融资体系是相适应的，但是现在要搞创新，比如说刚才讲的例子，我可能有10个，20个，甚至100个人在那试，90%以上的人是失败者，最后只有少数几个人成功了。让银行去提供资金可能吗？咱们总是讲融资难，融资贵的问题，也不完全是银行所谓觉悟的问题，是需要转换整个融资方式，创新搭配的是风险投资，现在的企业大家需要注意，这一轮在经济放缓的过程中，相当多的企业受到了很大的压力，中国目前企业的负债率在全球来讲都是相当高的，有一些人说是中国现代企业下一步的金融风险压力会很大，我们说这个风险一定要注意，要有准备控制，但是我们也特别指出了一点，就是中国的企业融资结构过去因为股本这块比例相对比较低，大量的用地是外部融资，就是债权融资的方式。这种方式当企业处在调整期，下降期的时候受到的压力就很大，这种结构必须要改变，我们的制造业要转型升级，要增加股权投资的比重，这就要求我们整个融资结构有一个相当大幅度的调整，这就需要我们进一步发展资本市场，最近股市的问题讨论比较多，我不展开说了，我只想说一点我们应该有一个稳定发展，健康发展的股市，为制造业的转型升级提供稳定的可靠的，可持续的资金支持。这个就是融资模式需要很大的调整和改变，我们发展股市，推动资本市场的改革和发展，最后要解决这样一个问题。
    我就讲这样几点不成熟的想法，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