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恒鹏:共享发展、国家共同体与社会保障制度

    作者：朱恒鹏　来源：《中国经济史研究》2017年第5期 
    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从建所至今已走过近 90个年头。这期间，经济所始终保持活力及影响力的一个关键因素，就是关注中国现实的问题意识。因此而言，不拘泥于黑板经济学、发展根植于中国现实的当代中国政治经济学，将是经济所的长期任务，亦是经济所的优势所在。
    改革开放以来，我们经历了经济的迅猛增长和生活水平的快速提高，但近年来，由于经济增速开始放缓，此前因快速发展而掩盖的一些公平问题开始集中暴露。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习近平总书记提出了“共享发展”的理念，致力于解决经济和社会发展过程中的公平正义问题。
    总书记关于共享发展有多次论述。比如他提出，共享改革发展成果，必须“坚持发展为了人民、发展依靠人民、发展成果由人民共享，作出更有效的制度安排，使全体人民朝着共同富裕方向稳步前进”。具体而言，共享发展理念的内涵包括四个方面：一是“全民共享”，即发展的成果人人皆有权享有，而非少数人的特权。二是“全面共享”，即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各方面建设都要跟上，人民各方面的合法权益都要保障。三是“共建共享”，即调动最广大人民的积极性，让人人有参与感、有成就感。四是“渐进共享”，即不躁进、不虚荣，立足国情，稳步发展。
    在笔者看来，社会保障制度是具体落实共享发展理念、共享改革发展成果的核心制度安排，也是社会主义公有制的一种实现形式。社会保障通过建立一个广覆盖的最低“社会保护底线”，帮助公民应对疾病、衰老、失业、事故等风险，保障其基本的生活、教育、医疗等条件，以实现减少社会不平等、增进社会包容和社会共享的目标。
    进一步看，社会保障还是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基本要求，是缔造现代国家共同体的一种实现形式。通过建立和完善一个人人公平享有、平等享有的社会保障体系，我们可以采取不同于欧美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发展路径，能够最大程度地展现社会主义的优越性。社会保障体系还赋予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这个抽象概念一个可以具体感知的实体，能让全体国民感受到国家共同体对他们的帮助和扶持，让其获得归属感和心灵慰藉，从而缔造一个凝聚归属感和认同感的国家共同体。
    尽管社会保障意义重大，但现阶段的社会保障体系建设却无法满足现实需求。其中一个关键的问题是，这一体系无法适应大规模人口流动常态化的基本国情。改革开放至今近四十年的发展过程中，构成流动人口主体的农民工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他们忍受离家的不便与孤独，通过辛勤劳动，提高了农村人口的整体生活水平，同时也在城市的建设和发展中起到了无可取代的重要作用。与其贡献不相匹配的是，大量农民工的社会保障情况始终令人担忧。
    从历年的《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事业统计公报》可以看出，农民工的总量在持续增加，从2008年的22542万上升至2016年的28171万，增长了近25%。但在同时期，农民工参加城镇职工基本养老保险和职工医疗保险的情况却不尽如人意。城镇职工基本养老保险方面，参保农民工从2008年的4266万，增加到2016年的5940万，虽然农民工的参保比率从18.9%上升到21.1%，略有增加，但他们在所有参保人中的占比却从19.5%减少到15.7%。这意味着农民工相对于其他城镇职工，整体享有职工养老保险的情况在恶化。城镇职工基本医疗保险方面，存在着相似的情况。从2008到2016年，参保农民工占所有参保人的比率从21.3%下降至16.3%，下降了5个百分点。
    上述情况实际说明了一个共同的问题，即我们的社会保障体系没有致力于给农民工“雪中送碳”，努力改善他们的参保情况，反而是在为保障情况已经较好的其他城镇职工“锦上添花”，进而导致了农民工保障情况的相对恶化。也就是说，我们的社会保障制度，不仅没有起到托底弱势群体、增加社会公平的应有效果，反而还拉大了城乡之间的差距、加剧了社会的不平等。
    究其原因，这种情况的出现主要是由于社保体系制度上的缺陷。现行社会保险体系以用工单位为依托，预设劳动者工作单位不会经常变动。但现实情况是，在城镇就业的流动人口中大约40%左右为灵活就业，这部分人群基本上被排除在社保之外。另外，由于制度设计上的不合理，农民工参保地位十分尴尬。以医疗保险为例，农村户籍者即使常年在外打工，亦须在户籍地参加新农合。如果农民工加入流入地职工保，就会出现重复参保问题，若农民工在流入地不参保，由于外地就医报销比例低及手续繁琐，新农合事实上起不到医疗保障作用。除此以外，职工医保跨区转移接续上的困难，也进一步削弱了农民工的参保意愿，影响了他们获得社会保障的权利。
    从目前情况看，要真正实现社保制度全覆盖，流动人口是最大短板，而这一隐患随着时间的推移，只会越来越严重。目前，第一代和第二代农民工已开始面临养老问题，如何保证这一部分人共享改革开放发展的成果，实现老有所养、病有所医，是发展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探索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建设必须要回答的问题。当农民工正式步入老年的时候，不管他们是愿意留在打工地，还是愿意回到家乡养老，我们都需要一个更加合理的社会保障制度，真正发挥社保制度“保基本、兜底线”的作用，不断缓解并最终消除城乡差异，让全社会共享发展的成果。提高全体国民对社会共同体的认同感，最终增强国家共同体的凝聚力。这正是经济所在发展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中所需要深入探讨的问题。
    关键词：朱恒鹏；共享发展；国家共同体；社会保障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