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群慧：百年目标视域下的新中国工业化进程

    作者：黄群慧（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
    来源：《经济研究》2019年第9期，中国经济学70年：回顾与展望———庆祝新中国成立70周年笔谈（上）
    今年是新中国成立70周年，站在这个时间节点从“两个一百年”目标视域认识新中国工业化进程具有重要意义?一方面，现代化建设的核心是工业化，工业化就是经济现代化?自18世纪工业革命以来世界工业化进程一直是全球经济发展的主题，发展中国家的工业化不仅是发展经济学的核心问题，从现代化化理论看也是世界现代化的根本动力?这意味着新中国工业化进程决定了中国现代化建设伟大事业的成败，实现工业化是实现中华民族复兴这个共产党人初心的内在要求；另一方面，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共产党对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战略安排进行了探索，逐步形成“两个一百年”的奋斗目标?党的十九大明确提出在2020年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实现第一个百年奋斗目标的基础上，分到2035年和2050年两阶段实现第二个百年目标，把中国建成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从百年目标视域下，不仅要总结过去70年的成就，还要分析未来30年实现百年目标需要面对的关键任务和重大挑战，这个更为宽广和长远视域下的分析对于未来指导现代化强国建设更有价值?
    新中国成立以后，中国开始了自己的伟大的社会主义工业化进程，这个进程可以划分为改革开放前和改革开放后两个大的历史时期?1949——1978年是新中国计划经济体制下社会主义工业化道路时期，这个时期工业化战略的核心是政府作为投资主体?国家指令性计划作为配置资源手段的封闭型的重工业优先发展?虽然这个时期经济政策极不稳定，经过了数次投资扩张和紧缩调整阶段，工业化进程也多次因政治运动而受阻，但是，经过了近30年的工业化建设，新中国在工业建设中取得了重大成就，逐步建立了独立的比较完整的工业体系和国民经济体系，打下了较好的工业基础特别是重工业基础?改革开放以后，中国工业化进程进入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工业化建设时期，积极探索确立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下新型工业化道路，工业化战略重心逐步转向市场在配置资源中发挥决定性作用?低成本出口导向?建设开放经济?基于产业演进规律不断促进产业结构优化升级?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工业化进程进入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的新时代，工业化战略更加强调新型工业化?新型城镇化?信息化和农业现代化“四化”同步发展，更加强调满足创新驱动?包容和可持续的发展要求，中国经济正从高速增长逐步转向高质量发展?
    70年工业化建设取得巨大的成就，新中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经济总量看，1952年中国国内生产总值仅为679亿元，1978年中国国内生产总值增加到3679亿元，占世界经济的比重为18%，居全球第11位，2018年达到900309亿元，占世界经济的比重接近16%，居全球第2位?按不变价计算，2018年国内生产总值比1952年增长175倍，年均增长81%，其中1979——2018年为18%左右?2018年中国人均国民总收入达到9732美元，高于中等收入国家平均水平；①从产业结构看，结构持续优化，实现了由农业为主向工业主导?进而服务业占比最高的高级化转变?新中国成立之初，中国产业基础十分薄弱，1952年农业增加值占GDP比重为505%，农业吸纳了835%的就业人口?1978年农业增加值比重降至277%，就业比重降至705%?2011年，第三产业就业比重提高到357%，首次超过第一产业成为就业最多的产业；2012年，第三产业增加值比重提高至455%，首次超过第二产业成为增加值最大的产业?2018年，第一?二?三产业增加值比重分别为72%?407%?522%；就业比重分别为261%?276%?463%?②从工业经济看，工业跨越发展推动中国由一个贫穷落后的农业国成长为世界第一工业大国?工业增加值从1952年的120亿元增加到2018年的305160亿元，按不变价格计算增长9760倍，年均增长110%?
    ①国家统计局综合司，2019：《沧桑巨变七十载民族复兴铸辉煌———新中国成立70周年经济社会发展成就系列报告之一》，http：//www.stats.gov.cn/tjsj/zxfb/201907/t20190701_1673407.html，7月1日?
    ②国家统计局综合司，2019：《经济结构不断升级发展协调性显著增强———新中国成立70周年经济社会发展成就系列报告之二》，http：//www.stats.gov.cn/tjsj/zxfb/201907/t20190708_1674587.html，7月8日?
    （接上段）据世界银行数据显示，按现价美元测算，2010年中国制造业增加值首次超过美国，成为全球制造业第一大国，自此以后连续多年稳居世界第一，2017年中国制造业增加值占世界的份额高达270%，成为驱动全球工业增长的重要引擎?①从城市化进程看，2018年末中国常住人口城镇化率达到5958%，比1949年末提高4894个百分点，年均提高071个百分点?2018年末中国城市个数达到672个，比1949年末增加了540个?1981——2017年，全国城市建成区面积从7438平方公里增加到56225平方公里，增加了48787平方公里，增长了66倍?②
    在上述一系列“壮丽”的经济社会发展统计数据背后，是新中国工业化进程给中国这个古老国度带来的历史性巨变?这可以具体归结为两方面历史性成就：一方面是中国工业化水平实现了从工业化初期到工业化后期的历史性飞越；另一方面是中国的基本经济国情实现了从落后农业大国向世界工业大国的历史性转变?③这两大历史性成就放在“两个一百年”目标下进行检视，意味着第一个百年目标即将顺利实现和在实现第二个百年目标———实现伟大“中国梦”征程上迈出了决定性的步伐?
    从工业化水平看，如果我们把工业化进程划分为前工业化?工业化初期?工业化中期?工业化后期和后工业化阶段，基于我们对工业化水平综合指数的长期跟踪计算，从人均GDP?三次产业结构?制造业占比?人口城镇化率?非农就业占比等指标看，2011年以后中国工业化就进入了工业化后期，④与此同时，中国经济运行也逐步呈现出了工业化后期应该具有的特征———产业结构由重化工主导转向技术密集型主导?相应的经济增速由高速增长转向中速增长，这也正是近些年中国经济运行所呈现出的“经济新常态”特征?这也就印证了中国已经步入工业化后期的判断?在考虑工业化后期速度下降趋势下，进一步基于工业化水平综合指数预测，到2020年中国会基本实现工业化，这与党的十八大报告提出的目标基本吻合?这也意味着达到了党的十六大提出的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一个重要经济标志———基本实现工业化?这表明单纯从工业化标准衡量的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目标，党的第一个百年目标能够顺利实现?随着2020年以后开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新征程，中国的工业化进程也将进一步深化，从基本实现工业化向全面实现工业化推进，面对中国工业化进程的不平衡和不充分问题，还需要10年到20年的工业化深化过程，我们判断中国在2030年以后会全面实现工业化?党的十九大确定了分两阶段实现第二个百年目标，而2030年以后全面实现工业化，就为实现这个目标提供了更加坚实的经济基础和保证?⑤
    从基本经济国情看，新中国成功的工业化进程使得中国从一个落后的农业大国转变为世界工业大国?⑥新中国成立时，当时基本经济国情是一个“一穷二白”的落后的农业大国?现在我国已经成为世界第一大工业产出国，拥有包括41个工业大类?207个中类?666个小类的世界最完整的现代工业体系，非农产业增加值占比已经超过了90%，500种主要工业品中中国有220多种产量位居全球第一，世界230多个国家和地区都能见到“中国制造”的身影?由于中国制造业的快速发展，世界制造业的格局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近20年高收入国家制造业增加值比重不断下降，中国占全球制造业增加值的比重从1970年的可忽略不计上升到2016年占据全球1/4?经过两个多世纪的迁移，世界制造业的中心已经转移到中国?
    ①国家统计局工业司，2019：《工业经济跨越发展制造大国屹立东方———新中国成立70周年经济社会发展成就系列报告之三》，http：//www.stats.gov.cn/tjsj/zxfb/201907/t20190710_1675173.html，7月10日?
    ②国家统计局城市司，2019：《城镇化水平不断提升城市发展阔步前进———新中国成立70周年经济社会发展成就系列报告之十七》，http：//www.stats.gov.cn/tjsj/zxfb/201908/t20190815_1691416.html，8月15日?
    ③黄群慧，2019：《新中国70年工业化进程的历史性成就与经验》，《光明日报》7月9日?
    ④黄群慧?李芳芳等，2017：《中国工业化进程报告(1995—2015)》，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⑤黄群慧，2017：《从高速度工业化向高质量工业化转变》，《人民日报》11月26日?
    ⑥陈佳贵?黄群慧，2005：《工业发展?国情变化与经济现代化战略———中国成为工业大国的国情分析》，《中国社会科学》第4期?
    （接上段）考虑到工业的创新溢出效应?产业关联效应和外汇储备效应，制造业是强国之基?兴国之器?立国之本，世界工业大国的基本经济国情，带动了中国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货物贸易第一大国?商品消费第二大国?外资流入第二大国，我国外汇储备连续多年位居世界第一，这有力支撑了“两个一百年”目标的逐步实现，正如习近平总书记在庆祝改革开放4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指出：“中国人民在富起来?强起来的征程上迈出了决定性的步伐!”①
    然而，行百步者半九十，中国在实现“两个一百年”目标的征程上并不会一帆风顺?在认识到过去70年工业化进程的历史性成就同时，也必须看到未来30年中国工业化深化过程中还将面临着巨大的挑战，应对这些挑战未来至少需要面对三方面重大任务?
    一是遏制“过早去工业化”与“过快去工业化”趋势?发达国家工业化经验是制造业就业人数和人均收入呈现“倒U型”的关系，随着工业化进程推进，人均收入不断提升，人均收入达到一定水平后，制造业就业占比和增加值占比就会下降?20世纪60年代以后，工业化国家制造业就业人数总体约减少了2500万岗位，欧盟国家制造业就业至少减少了约三分之一，制造业和第二产业在三次产业增加值中的占比逐步降低，这被认为是“去工业化”?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后发国家相对于早期工业化国家而言，会呈现出在更低的经济发展水平出现了“去工业化”的典型特征事实?②如果说当一个国家人均收入达到一定水平，制造业所带来的创新溢出效应?产业关联效应和外汇储备效应都已经得到充分体现，服务业效率提高能够承担支持经济增长的引擎，此时制造业占比降低被认为是“成熟地去工业化”?反之，则是“过早去工业化”?如果说存在相对于“成熟去工业化”一段时期制造业占比下降速度过快，这可以被认为是“过快去工业化”?“过早去工业化”或者“过快去工业化”情况下，取代制造业的可能是低技能?低生产率?低贸易度类型的服务业，这些服务业无法作为经济增长的新引擎来替代制造业的作用，无法保证经济的可持续增长，这极可能会导致发展中国家陷入“中等收入陷阱”?实际上由于并不存在制造业就业和增加值占比多少才是“成熟去工业化”的严格标准，因此认为一个国家是否存在“过早去工业化”或者“过快去工业化”主要是一些经验判断?基于国际上的经验，多数文献基本认为中国已经出现了“过早去工业化”以及“过快去工业化”问题，③而近些年中国经济“脱实向虚”问题日趋严重也强化了对此的判断?考虑到中国未来至少还需要10年到20年的工业化深化过程才能全面实现工业化，而即使是发达国家这些年也在不断推进“再工业化”，因此为了避免陷入“中等收入陷阱”?实现“两个一百年”目标，必须遏制“过早去工业化”和“过快去工业化”趋势?我们认为，在2025年之前，中国制造业占GDP的比重应保持在大约30%的水平为宜，到2030年之后中国制造业占比至少应保持在25%以上?④
    第二，把握和适应全球化“大变局”?中国工业化进程与经济全球化进程密切相关，中国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比较优势，深度参与了全球制造业价值链分工，在促进自身工业化进程同时，也为世界经济增长和经济全球化进程做出了重要贡献，积极推进了全球包容可持续工业化进程?当今世界正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全球化也出现了一些重大的变革趋势：新工业革命蓬勃兴起，在为商品和服务全球流动带来便利的同时，也弱化了以劳动力成本为核心的传统比较优势对全球化的推动作用，全球化的演进方向和动力机制正在发生深刻变化，新工业革命将重塑国家间竞争格局；⑤全球价值链出现了重大结构性调整趋势，中国制造业价值链崛起，同时全球价值链扩张态势逐步停滞，区域价值链分工作用日益凸显，正在重塑国际生产和贸易体系，区域内“零关税?零补贴?零壁垒”谈判日益增多；
    ①习近平，2018：《在改革开放40周年庆祝大会上的讲话》，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leaders/2018-12/18/c_1123872025.htm，12月8日?
    ②帕尔马，2016：《去工业化?“过早去工业化”与荷兰病》，王豪译，载于《新帕尔格雷夫经济学大辞典(第二版)》，中译本，史蒂文·N.杜尔劳夫，劳伦斯·E.布鲁姆，第358—364页，中国财政出版传媒集团?经济科学出版社?
    ③魏后凯?王吉颂，2019：《中国“过度工业化”现象剖析及理论反思》，《中国工业经济》第1期?
    ④黄群慧?贺俊，2019：《未来30年中国工业化进程与产业变革的重大趋势》，《学习与探索》第8期?
    ⑤谢伏瞻，2019：《论新工业革命加速拓展与全球治理变革方向》，《经济研究》第7期?
    （接上段）但丹尼·罗德里克给出全球化的“不可能三角形”———超级全球化?民主政治和国家主权不可能同时兼得?三者最多得其二，又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这种“三零”的困难；①基于合作?互惠?协商的多边主义全球治理规则正在受到侵害，多边主义贸易体系正在受到严重挑战，WTO的效率和权威性受到极大影响；以美国为代表的贸易保护主义和“逆全球化”的势力正在增强，2008年11月至2017年6月期间，二十国集团(G20)的19个成员国(不包括欧盟)总计出台了6616项贸易和投资限制措施，美国累计出台贸易和投资限制措施1191项，居全球首位，相比而言，贸易和投资自由化措施仅为2254项?②尤其是美国发起的中美贸易摩擦，正在打破基于高效全球价值链分工的全球供应链?产业链和创新链，这将对全球化和全球经济增长带来巨大的影响?这种全球化“大变局”对未来30年中国工业化进程会带来极大不确定性，要实现第二个百年目标，中国要在坚决维护多边主义治理机制前提下，③使未来工业化战略能够把握和适应这种全球化“大变局”?
    第三，实现从高速工业化向高质量工业化转型?以“后发赶超”为战略导向的中国70年工业化进程是高速工业化，随着经济从高速增长转向高质量发展，未来30年中国工业化也面临着从高速工业化向高质量工业化转型的艰巨任务和挑战?中国的高速工业化进程在取得巨大成就同时，也产生了发展的不平衡不充分问题，这主要表现在：区域工业化不平衡，一些区域的工业化水平不充分，区域经济发展水平差距过大；产业发展的结构不平衡，创新能力和高端产业发展不充分，低水平产能过剩与高端产业?产业价值链高端环节占有不足的供给侧结构问题突出，关键装备?核心零部件和基础软件等严重依赖进口和外资企业；实体经济与虚拟经济发展不平衡，高质量实体经济供给不充分，经济呈现“脱实向虚”趋势；工业化速度与资源环境承载力不平衡，绿色经济发展不充分，13亿人口大国的快速工业化进程，给资源环境的承载提出了极大挑战；④工业化与信息化的深度融合?与城镇化良性互动?与农业现代化相互协调还不充分，不利于工业化进程推进对“两个一百年”目标实现的支撑作用的发挥?面对工业化发展的这些不平衡不充分问题，只有推动工业化战略从高速工业化向高质量工业化转型，才能够真正全面实现工业化，进而实现百年目标?高质量工业化，体现出创新是第一动力?协调成为内生需要?绿色成为普遍形态?开放成为必由之路?共享成为根本目的的基本特征?高质量工业化战略应该重点满足三方面要求：一是满足应对新工业革命挑战?通过技术创新实现产业结构高级化?智能化?服务化?绿色化的要求；二是满足联合国2030可持续发展议程提出的包容和可持续的工业化要求；三是满足与信息化?新型城镇化和农业现代化的同步协调发展的要求?
    ① 丹尼·罗德里克,2018:《贸易的真相———如何构建理性的世界经济》,中译本,中信出版社。
    ② 渠慎宁、杨丹辉,2018:《美国对华关税制裁及对美在华投资企业的影响》,《国际贸易》第 11 期。
    ③ 谢伏瞻,2019:《论新工业革命加速拓展与全球治理变革方向》,《经济研究》第 7 期。
    ④ 黄群慧,2017:《从高速度工业化向高质量工业化转变》,《人民日报》,11 月 26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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