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晓燕 谭力 赵耀辉：退休会影响健康吗？

    摘要：本文使用2005年1%全国人口抽样调查数据，利用中国退休制度对人们退休决定的外生冲击以及断点回归设计研究了退休（指永久性离开劳动力市场）对人们健康状况的影响。我们发现在正常退休年龄退休对男性健康有显著的负面影响，对女性则没有影响，而提前退休对男性和女性的健康都没有影响。由于提前退休多是自愿发生的，而正常退休则是强制性的，我们的研究表明，在设计退休制度时，应该给劳动者一定的选择退休年龄的灵活性。
    关键词：断点回归设计，退休，健康
    *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通信作者及地址：雷晓燕，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100871；电话：（010）62758946；E-mail ：xylei@ccer.pku.edu.cn.作者感谢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重大国际合作项目（项目批准号：70910107022）的资助，周黎安、第九届中国经济学年会以及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劳动经济讨论班参与者提供了有益意见。
    一、引言
    根据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最近的调查结果，我国城镇地区劳动力退休（指停止工作）非常早，男性的退休年龄不仅远远低于我国农村居民和发展中国家的男性，甚至低于日本、韩国、美国等发达国家，与西欧国家类似，而女性的退休年龄则低于几乎所有发达国家（赵耀辉，2009）。在我国人口快速老龄化的形势下，这是不可持续的。关于推迟退休年龄的政策，各界已经有很多讨论和争论，但是很少涉及健康领域，而健康是老年人福利水平的一个重要维度。根据一些国际医学文献，退休晚的人更加长寿（T sai et al，2005），晚退休有助于推迟老年痴呆症的发病（Zhan et al ，2009）。如果退休和健康之间存在因果关系，那么在制定退休政策时就应该考虑到这一点，以减轻退休对健康的影响。
    社会科学界对于退休与健康之间的关系也有长期的关注，但是并没有一致的结论。从理论上说，由于退休能使人们从工作中的重负中解放出来，从而能够享受生活，因此可以改善健康；但是同时，由于退休使社会活动的范围和生活习惯发生变化，并且自我价值感降低，因此可能通过心理健康影响到身体健康。实证研究的结果也相当不同，有的发现正向的作用（如Bosse et al ，1991；Midaniket al ，1995；Mein et al ，1998），有的发现负向的作用（如Ross andMirow sky ，1995；But terw olth et al，2006），甚至有的研究发现两者没有任何联系（如Palmore et al ，1984）。
    实证研究的结果之所以分歧很大，除了数据的不同以及研究年代的差异之外，最主要的是实证方法的问题。前面不少研究都是用简单的最小二乘法（OLS）进行回归或者类似方法得出结论，但是OLS 有严重的内生性问题。
    首先，健康状况本身就是决定是否退休的重要变量（Sickles and T aubman，1986；McGarry，2004；Disney ，Emmerson and Wakef ield，2006），因此存在反向因果带来的偏误；另外，有一些无法观测的变量（个人偏好、健康禀赋等）既影响健康也影响退休，因此会带来遗漏变量误差问题。
    从20世纪80年代后期开始，不少文献试图利用面板数据来解决内生性问题（如Ker khof s and Lindeboom，1997；Kerkhof s et al，1999；Daveet al ，2006）。这种方法相对于OLS ，可以去除不随时间变化的遗漏变量误差，但是这种方法无法克服随时间变化的遗漏变量误差和反向因果误差，而这两种误差可能相当严重，因此这并不是一个令人满意的解决办法。
    近年来有一些文献用工具变量（IV ）/断点回归（RD ）的办法较好地解决了内生性问题，他们都是利用退休制度规定的一些年龄点所带来的退休行为的不连续性进行识别的。在这些年龄点前后退休的激励有明显的不同，比如过了某个年龄，法律允许退休或者提前退休，或者过了某个年龄退休金的计算公式有变化等（如Charles ，2004；Neuman ，2008；Co e and Zamarro ，2008；Jo hnsto n and Lee，2008）。基本的思想是，在没有退休制度的情况下，退休应该是随年龄而平滑变化的，在退休制度所涉及的年龄前后，如果发现退休率有断点，那么我们就可以认为这些退休的差异是外生的制度因素带来的，IV/RD就是利用了退休制度引致的退休的变化来识别退休对健康的因果性影响。
    这个方法同样适用于我国城镇地区，而且由于我国制度上的特点，退休在年龄上的断点更明显。在美国，办理退休手续就是开始从政府领取退休金，与单位是无关的；任何一个人，只要他自己愿意，完全可以继续在原单位工作。而在我国，一旦办了退休手续，就意味着离开了原来的单位和岗位，如果想继续工作，只能自谋职业，只有极少数高技能者可以在原单位获得退休返聘待遇，求职的困难迫使很多人在退休年龄就停止工作。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美国的研究中，断点通常不很明显，这不利于IV /RD 识别，但是在我国没有这个问题。从我国2005年1%人口抽样调查结果看，不论是提前退休年龄还是正常退休年龄，都有相应的明显的断点。
    IV/RD框架要求大的样本量，而2005年1%人口抽样调查数据可以满足这个需求。本文将使用该数据，研究在我国退休对健康的影响。本文的余下部分安排如下：第二部分简单介绍我国退休制度的安排；第三部分介绍分析框架，包括断点回归设计的原理和模型设定；随后第四部分介绍所使用的数据和相关变量的定义；第五部分报告退休对健康影响的计量结果；第六部分对方法的有效性进行检验；第七部分总结全文。
    二、制度背景
    到目前为止，我国的养老保险制度主要覆盖的是城镇职工，农村户籍的人口一直不享受养老保险。在城镇地区，1978年以前的大部分时间，退休养老制度对于国有企业、城镇集体企业、政府部门和事业单位是统一的安排。
    1978年以后，退休制度对企业职工养老保险和机关事业单位养老保险进行了区分。
    企业职工养老保险的很多制度来源于20世纪50年代的规定（1953年劳动保险条例和1958年关于工人、职员退休处理的暂行规定（草案），其中就养老保险的规定作了性别和职业间的区分。具体而言，男性职工正常退休年龄是60岁，但是对于从事特殊工种，如高危险（如井下、高空、高温）或者从事有害健康的工作的人群，可以提前到55岁退休。对于女性职工，标准要稍稍复杂一些。一般从事管理和科研的女职工（俗称干部）的正常退休年龄是55岁，而一般女职工的正常退休年龄是50岁。与男职工类似，对于从事高危险或者有害健康的工作的，可以提前到45岁退休。
    改革开放以后，养老保险的改革主要集中在引入社会统筹和个人缴费机制及建立统一养老保险体系方面，同时增加了养老保险的覆盖面（赵耀辉和徐建国，2001）。1997年，国务院发布了国务院建立统一的企业职工基本养老保险制度的安排，提出除了原有覆盖群体外，城镇中的私人以及合资外资企业、个体工商户和灵活就业人员都将被养老制度覆盖，尽管从实际的效果来看，后面两种职业的覆盖面还远远没有达到目标水平。
    政府机关和事业单位的养老保险制度曾经在50年代末与企业职工养老制度合并，但是改革开放后，由于历史原因，还是形成了独立的养老保险体系。
    改革开放之后，除了沿用1955年国家机关工作人员退休处理暂行办法部分规定外，该制度主要基于1978年国务院下达的关于安置老弱病残干部的暂行办法和关于工人退休退职的暂行办法中关于政府和事业单位的部分以及1993年出台的国家公务员暂行条例三个文件。其中规定：对于公务员，男性的正常退休年龄是60周岁，女性是55周岁；而对于因劳致疾丧失劳动能力的人员，男性和女性分别可以在55周岁和45周岁退休。对于事业单位的工作人员，男性正常的退休年龄也是60周岁；女性如果是干部，可以在55岁正常退休，如果不是可以在50岁正常退休。类似的，对于因劳致疾丧失劳动能力的人员，男性和女性可以分别提前到50周岁和45周岁退休。
    内退是中国经济发展当中一个比较特殊的产物。在20世纪末至21世纪初，中国国有企业经历了一个痛苦艰难的转型时期，许多国有企业在这个过程中倒闭。为了减轻国有企业在转型过程中的人员编制和养老方面的负担，1994年国务院下发了关于在若干城市试行国有企业破产有关问题的通知，其中明确指出，对于破产或濒临倒闭的国有企业，距离退休年龄不足5年的职工，经本人申请，可以提前退休，并进入社会化的养老保险体制。这个规定促使了那个时间段不少的提前退休行为，使得中国退休人员的构成相对复杂。
    总体看来，虽然城镇职工和政府、事业单位的养老制度有不同的安排，但是这些区别主要在于退休金数额的不同，政府、事业单位的退休金相比于企业更多一些，但是无论是企业还是机关事业单位，男性的正常退休年龄都是60周岁，而提前退休的年龄可以是55岁或者50岁；女性的正常退休年龄，如果是干部就是55周岁，如果不是就是50周岁，而提前退休的年龄是45周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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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结论
    本文使用2005年1%全国人口抽样调查数据，利用中国退休制度对人们退休决定的外生冲击以及断点回归设计（RD ）研究了退休（指永久性离开劳动力市场）对人们健康状况的影响。我们发现在正常退休年龄退休对男性健康有显著的负面影响，对女性则没有影响，原因可能在于女性比男性更容易调节心态，适应退休生活。另外，我们发现提前退休对男性和女性的健康都没有影响，这可能是由于提前退休多是自愿发生的；相比之下，强制退休对人们的健康影响更大。分样本的回归发现退休对男性健康的负面影响主要体现在高中及以下教育程度的群体，这可能是由于退休对于他们的冲击相对比较大，也可能是由于高教育水平的人更有能力安排退休后的生活，更能应对退休的冲击。当然，自评健康是一个对健康状况测量的综合指标，退休到底通过何种渠道影响退休人员的自评健康，是心理的还是身体方面的不适应，还需要我们做进一步的研究。
    在中国即将面临老龄化冲击的情况下，如何改革退休制度也成为一个备受关注的话题。根据本文的研究结果，强制男性工人在60岁时退休，有可能使他们的健康变差，而以自愿为基础的提前退休对健康没有影响。这意味着，在设计退休制度时，不应该一刀切，在规定了最低退休年龄以外，应该给劳动者一定的推迟退休年龄的灵活性，使愿意继续工作的劳动者能够继续留在工作岗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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