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从理论到实践:诊断、设计与学习模型 “治理多样性”的分析范式为我们思考治理问题提供了一个“本体论框架”(Ontological Framework),它可以将现有治理理论(Governance Theories)很好地整合起来,并可以针对具体的治理实践发展出治理模型(Governance Models)。要使得治理理论对实践产生影响,我们还需要应用“治理多样性”的分析框架对治理实践进行诊断,寻找一个对治理实践进行诊断的模型(A diagnosis approach to Governance)[19][52]。与一般性分析框架相比,诊断更加强调问题解决,它是从理论到实践的过程,这本身是应用性社会科学的内在要求。这一诊断过程,借鉴了医学的思想,类似于从病理学到诊断、治疗转变。
治理的诊断模型需要处理三个问题。一是根据“治理多样性”分析框架中构成要素对治理实践进行描述,其核心是回答现实是如何治理的?这包括找出治理行动者、物品属性、机制和结构等,尤其是对其治理特征进行描述和总结,在复杂的实践中寻找秩序。二是根据“治理多样性”的绩效评价指标对治理实践进行评估,现有治理实践取得了那些成效?存在哪些不足之处?三是根据“治理多样性”的理论和模型,分别评估成效和问题,找出其中的原因。如果治理实践取得了较好的效果,那么着重分析“最佳实践”(Best Practices)的原因是什么?现有的理论与模型能否解释?如果不能够解释,是否存在新的理论与模型?如果治理实践没有取得较好的效果,那么着重分析导致现有问题的原因是什么?同样,现有的理论和模型能否解释失败的实践?如果不能够解释,是否存在新的理论与模型?因此,对于诊断而言,无论是成功的治理实践,还是失败的治理实践,都具有同等重要性。诊断过程本身是一个重新发现的过程,它既是发现实践的过程,也是发现理论的过程,在诊断过程中,真正实现了理论与实践的协调。当然,在诊断过程中,原有的理论和模型也十分重要,它为我们去观察现实和提出问题提供了视角(Lens)。不过,在诊断过程中,我们本身也要保证开放性,避免只去寻找与理论和模型相一致的实践,而忽略与理论和模型不一致的实践。
对于治理实践进行诊断的目的最终是为了提升治理水平和能力,从而促进公共问题的解决和公共物品供给质量提升。这意味着,除了治理的诊断模型之外,我们还需要治理的设计模型(A Design Approach to Governance),它类似于医生给病人的药方。“设计科学”在建筑、计算机、艺术和绘画等创新领域十分流行,不过,对于治理科学而言,它仍然是一个新生事物。对于治理的设计模型,存在两个误区:一个误区是西蒙所说的“行政谚语”(Administrative Proverbs),强调在没有调查研究的情况之下,为改革和实践提供“药方”;二是不考虑情景,用一个模型来解决所有问题,即寻找治理万能药。例如,有些研究者“亲市场”,主张利用市场原理来解决所有公共问题;有些研究者“亲政府”,主张利用政府来解决所有公共问题;有些研究者“亲社会”,主张利用社会来解决所有公共问题。很显然,“设计过程”应该是理论与问题反复匹配的过程,既需要强调理论原则,也需要强调实用性。这意味着,在治理实践的设计过程中,需要注重“设计原则”与“情景”的结合。考虑到情景的差异性,对于研究者而言,发现“设计原则”具有更为重要的作用,实践者可以利用这些“设计原则”来改进他们的实践。例如,埃莉诺·奥斯特罗姆在《公共事务的治理之道》一书中提出自主治理的八项“设计原则”,即如果自主治理实践能够满足这八项原则,那么自主治理实践更可能成功[53]。
如果按照“治理多样性”分析框架对治理实践进行诊断,提出改进治理实践的设计建议,在这些设计建议应用于实践之后,并没有取得预期成果的情况下,就需要重新思考“治理多样性”的分析框架和理论模型,对其中的构成要素和理论模型进行修正,这是学习和反馈的过程,也构成了治理的学习模型(A learning approach to Governance)。治理的学习模型既要求实践具有学习性,也要求理论具有学习性,它是一个双重学习的过程。治理体制具有学习性,它要求治理本身能够应对复杂性,并且能够根据环境进行适应性调整。治理理论具有学习性,这要求我们对“治理多样性”的分析框架和理论模型进行不断更新,以包容多样化的实践及其挑战。治理的学习模型使得治理的理论与实践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循环,这有利于形成一个具有适应性(Adaptive)、稳健性(Robust)和可持续性(Sustainable)的治理体系。
现代社会及其公共事务的复杂性对治理构成了严峻的挑战。为了应对公共事务的复杂性、多规模性、嵌套性和动态性,很多研究者提出了不同的治理理论。这些理论大多围绕“什么样的治理?”和“何种类型的治理?”这两个问题展开,并且都试图寻找“治理万能药”,以一种治理方式适用所有的情景。
人类要真正地解决他们自身所面临的公共事务治理难题,就需要实现“认识论哲学”的转型,以“多样性”的思维范式取代“单一性”的思维范式。就治理理论而言,我们提出了“治理多样性”分析框架,这一框架包含“行动者、机制、物品属性、结构和绩效”等要素,学者提出的治理理论都可以从这些要素的角度去分析,他们成为“治理多样性”的表现形式。“治理多样性”要求实现“多行动者——多机制——多属性——多结构——多目标”的治理,治理本身是一个复杂演进和相互调适的过程。
“治理多样性”分析范式是一种治理的新科学(New Science of Governance),它要求能够对治理实践具有较好的指导作用。为此,我们在发展“治理多样性”的“本体论框架”的同时,需要建立“诊断、设计与学习”的模型,形成“本体论框架——诊断——设计——学习”的一般性理论,为人类社会的可持续性治理奠定良好的知识基础。诊断模型是现状描述、绩效评估和原因分析的过程,设计是提出改进治理绩效的过程,学习是理论与实践适应性和稳健性提升的过程。本体论框架建构、诊断、设计与学习使得“治理多样性”分析范式成为一个完整的整体,它们也为我们未来的研究与实践指明了方向。
人类总是试图寻找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案,但这是徒劳的。对公共事务的治理也一样,不可能有终极的解决方案,它本身是一个不断实验、试错和调适的过程。“治理多样性”分析范式会使得这一过程更加容易,但仍然也不能够提供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案。人类对公共事务的治理能否取得成功,在很大程度上仍然取决他们是否在保持思想开放性的同时,通过在治理实践中不断地学习、探索、实验和纠错,实现在实践中修正理论,在学习中完善实践。
①皮尔(Jon Pierre)于2000年主编了《辩论治理:权威、掌舵和民主》一书,该书邀请治理研究领域的知名和重要学者,从政治学、经济学、社会学、国际关系等不同学科对治理内涵和外延进行了不同阐述,讨论治理到底意味着什么,学者之间并没有形成共识,当然这并不妨碍该书是治理研究方面的经典之作。
②胡德认为对政府的研究存在三种视角,即职能、工具和决策过程,职能强调政府做什么,决策过程强调政府内部的运行过程,而工具则是从政府与社会之间互动模式入手进行研究。
(原文刊于《北京行政学院学报》2016年第6期)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