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探“利维坦”：基于公共治理的考察视角

    1.自然状态与集体行动困境。霍布斯是一个深受经验科学熏陶的政治理论家。在《利维坦》中，霍布斯运用了一种区别于其他先验论者观察社会政治生活的方法，即从“世俗的现实的人的眼光”来思考整个社会政治共同体。在《利维坦》中，霍布斯对于人性的假定不是抽象的，而是立足于“现实的人”的观察，探究其在“自由行动”状态下可能的表现。霍布斯认为，构成社会的基本单位是人，社会是由人与人相互联系、互相作用形成的。那么，人与人之间会发展出何种性质的社会关系，尤其是涉及诸如公共安全、共同福利等公共物品供给所依赖的集体合作时，个体行动会呈现出怎样的状态及其性质？对于此问题，霍布斯没有做出简单的回答，而是通过自然状态的假设，探讨个体活动及其可能的结果。霍布斯在《利维坦》中指出了自然状态的两个特性：一是自然状态是一种自然人可以自由行动的状态。其原因在于自然权利赋予自然人同等的生命权和安全权。自然人基于自然权利，在人格和地位上是平等的，拥有采取一切必要的措施实现自我保存的同等权利。霍布斯进而认为在自然状态下，尽管人们的才能、天赋和后天习得有所差异，但总体上还能保持一种相互克制与对等的关系，没有人拥有超越其他所有人的绝对力量、权力和禀赋，“故而可以说相互之间取胜能力相当”(15)。二是自然状态是一种无公共权威的状态。自然状态下并没有一种可以让全体成员共同认可及应当服从的公共权威，用来裁决社会成员之间的矛盾和冲突。自然人对于事关自身福利与安全的裁断是建立在自然权利基础上的，而不是以公共权威的裁决作为处理社会关系及其行为的标准。因此，自然人的裁决是自行其是的，摆脱了对于公共权威的依赖和限制。
    由此而言，基于自然权利同等适用于每个个体的原因，霍布斯从人的自我保存天性出发，实际上肯定了个体采取一切必要的措施实现自我保存的必要性及其正当性。在《利维坦》中，霍布斯所指的社会成员“自由行动”的环境状态，实则指的就是“自然状态”。在其性质上，自然状态是人类的“前政治社会”状态，其最大的特征在于缺乏有组织性的公共权威，可以运用强制性力量来维护或者保障公共安全与福利。因此，在霍布斯那里，自然状态允许自然人在此其中“自由行动”，实则赋予每个人为所欲为的权利。因为既然自然状态缺乏必要的权威限制个体行为，那么也就意味着每个人是自己意志和利益的唯一“仲裁者”。个体运用与其他人相差无几的能力和禀赋，采取一切可能的行动维持生命与安全，实现自我保存则是一种必要且不失正当的行为。问题是，这种自行其是的自我裁决，可以实现个体生命安全与福利的保障？霍布斯认为，作为自我意志和利益的“仲裁者”，个体在自然状态下“自由行动”，其结果会丧失自由，无法保障个体安全，实现自我保存。因为，他人的自由和存在构成对于自身利益和安全的多重障碍，个人自行其是的自我裁决实则是对他人生存和安全的威胁。这实际意味着自然权利赋予“人自由平等的天性，使得人们拥有的自然权利都反过来成为人自由和权利实现的沉重桎梏”(16)。因而，自然状态下个体自由行动，从一开始就陷入“一切人反对一切人的战争关系”的困境中。尤其在涉及大多数成员参与分配稀缺性公共物品资源时，自然人出于自我保存最大善的需要，互相猜忌、背叛、甚至是战争就不可避免。
    霍布斯对于自然状态下，个体人行为关系的探讨，实则模拟了公共合作领域中的集体行动困境。自然状态作为霍布斯构建“利维坦”的逻辑起点，其探讨的中心问题是，个体运用自然权利自主裁决事关自身的安全与福利，能实现共同合作，维护公共安全和共同福利吗？显然，在霍布斯那里，在自然状态下，社会成员集体行动维护公共安全与福利是无法实现的。个体基于自然权利，自主行动的非合作博弈行为，实则淋漓尽致地演绎了公共治理领域中“集体行动困境”。同“公地悲剧”及其“囚徒困境”所揭示的集体行动困境原理相类似，自然状态下，尽管社会成员有望通过集体合作，实现公共安全，满足个体自我保存的需要，但却陷入人对人“是一切人反对一切人关系”的公共安全危机的“吊诡”困境中。个体无法通过集体合作供给公共安全与福利，相反每个人更愿意运用个体力量维护自身利益和安全，人们相互分离，彼此侵犯，为了实现自我保存，“最合理的就是先发制人，也就是使用武力或欺诈来控制一切他所能控制的人，直到他看到没有其他力量足以危害他为止”(17)。对此，马斯特斯评论到：“霍布斯的自然状态就像一个囚徒困境或公地悲剧。”(18)允许个体自由行动保障个体安全，最终却限制和丧失了自由；个体运用自然权利追求安全与福利，却导致自我保存的困难及其公共安全的彻底危机。总而言之，在自然状态下，公共安全与福利陷入集体行动困境。而在霍布斯看来，这也是自然人难以逃脱的命运归属。每个人都陷入“公地悲剧”式的集体行动困境中，被困在一个迫使他对其他任何人保持猜忌和敌视的“一切人反对一切人”的可悲制度中。个体人非合作博弈的“理性策略”，最终剥夺了包括其自身在内的所有人的安全和福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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