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交官在明治维新后的日本成为“神差”。
日本政界有句俗语:“料亭政治,霞关外交”,意思是说政治多在料亭饭桌上商讨,而外交则在霞关决定。霞关位于东京千代田区南部,在江户时代前是大名屋敷林立的地方,明治朝至今被外务省使用,成为“日本外交”的代名词。
“霞关外交”有一个重要的日本特色:外交是一切政务之首,实施政府的整体外交。
与中国心不甘、情不愿地设立外交机构,却又将它作为政府的“盲肠”部门不同,日本在明治维新开始的时候,就将外务省确定为六部之首。1869年明治政府颁布法令,成立外务省,由明治天皇的亲信、王政复古政变的首脑岩仓具视(Iwakura Tomomi,1825-1883)亲自掌管。岩仓随后就组织大久保利通、木户孝允、伊藤博文等重要官员一同访问欧美,探求改革之道,希望与西方修改不平等条约,这就是日本历史上著名的“岩仓使团”。 岩仓使团出国访问历时长达二十二个月,等于现政府高官集体出国留学,这在世界外交史上也是罕见的。
日本赋予外交以国务之首的地位,主要是因为明治时期的首要国家目标,就是废除与西方签订的不平等条约,因此,欧美外交实质上也是头等内政,外务省则是衔接内政和外交的枢纽。
在这样的政策导向下,外务省比日本其它政府部门吸引了更多的精英人士。值得注意的是,大量的贵族子弟纷纷负笈欧洲,留学归来后多进入外务省工作,比如后来在国际舞台上纵横捭阖的小村寿太郎(Komura Jutaro)、青木周藏(Aoki Shuzo)、珍田舍己(Chinda Sutemi)等人。贵族子弟因与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络,通过他们,日本的外交优先理念更深地渗透到各个方面,重视国际关系成为整个执政阶层的自觉意识。
到1890年代,日本与西方修约的工作进入高潮,外务省更是吸收了东京帝国大学法学院的大量毕生生。东京帝国大学的法学教授鸠山和夫(Kazuo Hatoyama)应外相井上馨(Inoue Kaoru)邀请,出任外务省调查局局长。他亲自推荐给外务省的三名学生,后来都成为国际知名的外交家。其中,因提出“二十一条”而为中国人熟悉的加藤高明(Kato Takaaki,1860年-1926年),于1894年出任驻英公使,其后多次出任外相,并在1924年出任日本首相;林权助(Hayashi Gonsuke,1860-1939),后出任驻朝鲜、大清和英国公使,在担任驻中国公使时,曾深深地卷入戊戌政变,协助康梁等人出逃;内田康哉(Uchida Yasuya,1865年- 1936年),先后出任驻中国、奥匈帝国及美国大使,多次出任日本外相,两次代理过日本首相职务,还曾被美国《时代》周刊作为封面人物。
从日本这些年轻学子后来在外交体系、乃至整个官僚体系内的飞黄腾达,反观中国近现代,很少有外交官能在非外交的政府岗位上获得重用,遑论出任总理等“国家领导人”职务。甲午战争之后,李鸿章的幕僚罗丰禄出任驻英公使,还是托了伊藤博文的福。罗丰禄、伍廷芳等随李鸿章赴日谈判马关条约,伊藤博文和李谈起,此二人是他昔日留学英国时的同学,均为一时俊彦。如今伊藤已贵为内阁总理,而伍、罗两人还屈居幕僚。李鸿章闻之,颇有感触,不久后便分别保举他们出使英国和美国。
日本“神差”与中国“鬼使”的区别,并不仅仅在于造成部分当事者的个人仕途高下,而更造成两国在整体战略方面的根本性分野:一个是外向的、积极的“欲开拓万里波涛,布国威于四方”,为此贵为天皇都可以节食筹款;另一个则只是想为满清部族保住祖宗留下来的这点基业,既要攘外,更要安内,不仅要挪用海防经费修园林,到了宣统朝,居然借着改革的名义建立了一个纯满人的内阁,自弃于亿兆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