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升:任何改革都是公平与效率的选择。中国经济变革是一个渐进改革的典范,与之相比较的便是俄罗斯的“休克疗法”。相比较,我们付出了较小的社会代价,没有造成较大的社会动荡,几乎所有的人民都是改革的得益者之一,这也是中国改革路径对当代人类史的一个贡献。而同时,渐进的特征也给中国社会造成了一定的困扰,最主要的表现就是路径的曲折与模糊。按我的观察,这场改革的“中庸”特色非常明显,很多改革措施都是增量式、补丁式的,譬如开始于八十年代的价格改革就非常的明显,在原有价格体系十分顽强和僵化的前提下,我们提出了价格“双轨制”的思路,不同所有制企业以不同的价格获得生产资料,这看上去是一种不公平的制度设计,但是,在实际工作中,却在避免利益冲突破局、原有经济体系瞬间崩塌的前提下,使得体制外企业获得了成长的空间。九十年代初期,南方的乡镇企业在产权改革过程中,创造性地提出了“股份合作制”,这种非驴非马的产权制度饱受争议,却“意外”而圆润地达成了改革的目标。其他,诸如“特区”的创办、股权分置的设计、引进外资的开发区模式等等,无一不体现出这种特征。这些萌芽于民间和基层的改革创新,也许是真正的、富有东方智慧和中国特色的“原创性经验”。
“草民史”上的企业家角色
吴晓波:三十年改革被认为是“民众基于自由的创造”,这是2003年温家宝总理在哈佛大学演讲时所给出的结论,我觉得十分
贴切。在某种意义上,这场改革确乎是“没有主角的草民史”。 那么在这场宏大的社会变革中,企业家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陈东升:企业家也是草民的一部分。
中国商业的财富传
承是一个断层,当今活跃着的企业家,几乎全部是白手起家,他们没有受过正规的学院训练,商业的经验和智慧完全是在实践中积累起来的。大体而言,他们的成长经历又可以分为四个时期,第一个是1978年起的十五年,在那个阶段中,创业者必须直面计划经济体制的压抑,社会对经商办企业还没有形成价值认同,最早的“下海”者都是社会边缘分子,而那些具有创新力的企业几乎都在乡镇或中小城市,企业家在这一时期几乎承担了所有的意识形态压力。到1992年邓小平南巡之后,随着《股份有限公司规范意见》和《有限责任公司规范意见》的颁布,现代企业制度开始建立,新的公司创建环境出现了,我和我的一些朋友便是在这时候纷纷下海创业的。第三个时期是1996年前后,随着网络公司及风险投资模式的引进,企业家的价值开始得到确立,企业创始人和创业团队的价值认同形成社会共识,财富的积累开始呈现阳光化的趋势。第四个时期发生在2001年之后,中国加入WTO之后,企业以更直接的方式参与到全球化的大循环中,无论是资本的重组、产业结构的调整或商品的产销都与以往全然不同。在三十年中,企业家扮演了探险者、违法者、殉难者、得益者的多重角色,他们是社会进步的主要力量。
吴晓波:近年来,我常常被一个问题所困扰,那就是,企业家阶层为什么一直无法摆脱“原罪”的形象,从早期的个体户、倒爷开始,企业家的形象就非常的灰色而摇摆,你还记得九十年代初期的那些民间谚语吗?“做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手术刀不如剃头刀”,这些流行语的背后其实是对商业的一种精神上的蔑视,一直到今天,每当有重大公共事件发生,企业家总会身不由己地成为被抨击的对象。在此次的四川大地震爆发后,一些企业家又因为捐款不积极或数额不够大而饱受争议,公众及舆论对企业家的评论体系非常紊乱。作为企业家中的一员,你是怎么看待这个现象的?